第6章 投机

“一个小湖,离我们这儿不远,陆苇就住在湖畔的木屋里。”

“哦!”宜芬点点头,心里却觉得奇怪,陆苇怎么会跑到湖畔的木屋去住?那近于半隐士的生活,他受得了吗?就算他受得了,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如此?

“那儿很僻静,陆苇的木屋是唯一的房舍。”李厂长解释着说。

“他怎会住到那儿去的呢?”

“那儿清静,陆苇是个很肯上进的孩子,他的英文造诣很不错,我知道。他正在翻译一本书。嗯,他没和你谈过什么吗?”

“很少。”

“他也许不太随俗,但他是个正直的人。他没有正元漂亮?但是比正元有深度。有深度比漂亮更可取,慕容忽略了这一点。我不太懂得你们少女的心,宜芬,告诉我,你怎么判断你是。“是的,你还年轻,你不会了解做父母的对儿女的心。当儿女快乐时,又担心他们不快乐时该怎么办?

宜芬感动的看着李厂长,由于一番谈话,她对李厂长又增加了新的评价。他是好主管、好主人、好丈夫和好父亲。宜芬尊敬他、佩服他,现在她更下定决心要帮助他使慕容重新好起来、快乐起来。任何创口都应该有结疤的时候啊!

“所以当杨正元准备出国时,慕容失魂落魄的过了好几天。我劝她安静下来,好好的再考虑一下她和正元是否合适。正元的远离使我担心,你知道。,慕容是个很痴情的女孩子。正元临走前提出了和慕容先行订婚的要求。我不认为订婚就能保障两人的爱情,它只能短期间约束当事人,爱情是不该靠约束的。我极力反对,我对慕容说等正元学成归国时,再谈婚事也不迟,我当时的想法是当他们中间的情况有所变化时,还可做退一步的打算,不必受婚约的约束。”

“这是个好主意,慕容怎么不赞成呢?”宜芬问。

她极力反抗,甚至以绝食和哭闹来争取。我宠她,爱她,既然她表现的那么坚决,我答应了她。”

“订婚典礼是在怡园举行的。慕容请来了她所有的好朋友和好同学,她十分重视这件事。正元没邀请任何亲友,他只请了一个教授替他主婚。正元当着我的面慎重的说,他能拥有慕容是他毕生最感快慰的事。他说他会早日归来,为慕容安置一个快乐温暖的家庭,他会一辈子对她忠实、对她好。”

宜芬凝神地听着,客厅里静静的,窗外的暮色逐渐深浓,显得那只大吊灯的淡蓝光晕格外柔和。缎带向上绾住,睑上薄施脂粉,她的眼睛里满是幸福肃穆的光采,她善良得连魔鬼也不该去伤害地。我一直注视着她,当杨正元为她戴上订婚戒指,并在她颊边轻吻她时,她的大眼睛里满是亮闪闪的泪珠。订婚后一个拜,杨正元搭机赴美。在机场慕容把自己珍视的一串珍珠项链送给了正元。那串项链十分名贵,更主要的是在每一粒珠子里,都深藏着一个少女的秉情与祝福,而他,正元却辜负了慕容。”

李厂长摇着头,眼神有点黯淡。一霎间宜芬心头涌上万千种复杂的感触,爱情究竟是什么?它来自何处?

又归向何处?杨正元怎能辜负一个像李慕容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宜芬骤然想起那个很不随俗的邱讲师,以及邱讲师告诉她的故事。邱讲师是个并不出众的男人,而他却能始终如一的爱着一个残废的女孩子,他等了那个女孩子十年,并且要一直的等下去,等那个残废的女孩子能离开轮椅站起来,答应做他的妻子。宜芬从未见过那个残废的少女,现在自己愿意为她祈祷,苍天有眼,让那个女孩子好起来吧!

让邱讲师早日娶她为妻,终止那份等待。宜芬又想到陆苇,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有点眼熟,原来陆苇有些像邱讲师,并不是外表像,而是眉宇闻的沉郁气质像。如果——如果那时李慕容钟情的是陆苇而不是杨正元,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也许陆苇已经做了李厂长的女婿,他和慕容就住在怡园里,安静而平淡的过日子。

宜芬把陆苇和李慕容的两张脸联放到一起,怎么都拚不拢来,不是谁配不上谁,而是——他们不该配在一起。

这种想法近乎荒诞和幼稚,宜芬的脸莫名其妙的发起热来了。好在李厂长没注意她在想些什么,李厂长伤感的说:“杨正元是到美国西部一个小城,那里的中国留学生很少,正元的每封信都诉说他如何寂寞,如何想念慕容,如何怀念在怡园的那段美丽时光。

慕容每次收到他的信,都要看上好几遍,我想,她能背下他信里的每一句话哩!后来杨正元的信逐渐少了慕容天天等他的信,人一天天瘦了、苍白了,我安慰她说或许正元功课忙或许误了邮递时间。其实,那全都不是理由。于那个可怕的消息来临了,隔海传来正元在异域另娶的消息,那个女孩曾是慕容的同学,我见过她,一个丝毫都不出色的女孩子,她的姑母也在美国和她同住在一起,他们拥有别墅、汽车、股票,在乡间还有个小农场,我不知道。杨正元是因为太寂寞而娶她,还是看上了她的财富?主要的,那个女孩子近在眼前,而慕容却远在海的这一边。

“他怎么向慕容解释他的作为呢?”宜芬问。

“那是不需要解释的,是不是?

“这对慕容太不公平了。”

“不止不公平,简直是残酷。”李厂长说;慕容被这个消息震得说不出话?她的双手和双唇止不住的打抖,就是世界末日来临也不能使她那么伤心。她哭着跑到碧湖,把杨正元给她的订婚戒指扔到湖里。从那时起她就变了,精神恍惚。常做恶梦。有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她疯了似的跑出去,我在后面追赶,她仍没命似的跑,一直跑到碧湖边。才筋疲力尽的栽倒在草地上。我敲开木屋的门,唤醒了熟睡中的

陆苇,陆苇帮我把慕容抱回怡园。昏迷中慕容不停的叫着正元的名字,求他不要背弃她、欺骗她,那是种令人肝肠寸断的绝望呼号。”

“慕容在病床上度过了那个萧索的秋天。”李厂长顿了顿,又说下去:“医生说是肺炎,神经衰弱,她的脑筋受刺激太大;需要安静的调养。怡园已经是个够安静的地方了,我把她的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她喜欢蓝色,我就让人把她的房间漆成淡蓝色,装上蓝色的壁灯。我问她需要什么。我会全为她买来。她

摇着头凄迷的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因为她已经没有心了。我为她请过心理医生,效果都不大。她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她不知道。自己千了些什么,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唉!我老了,我从不知道。爱情会这样伤人。”

李厂长叙述完整个故事,费力的站了起来,宜芬看见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眸里凝聚着泪珠,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他却流泪了,为他可怜的女儿而流泪。

宜芬朝李厂长挨近一步。由衷的说:“慕容会好起来的,我们给她力量,给她信心,她可以在情感的废墟上重新站立起来,她可以——也应该去找寻一份新的、真正的爱情。”

“宜芬,谢谢你这样说。”李厂长的双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近乎激动的问:“你是个好女孩子,善良、有个性、能干。你肯帮助慕容吗?”

“当然,我乐意这么做您放心,我会尽力的。”

“好,嗯,我们去吃饭吧!”李厂长说。

那顿饭吃了相当长的时间,李厂长还叫老赵开了一瓶白葡萄酒。

宜芬回到了自己房里,细细的回味李厂长对她所说的话。

她在想该如何着手帮助李慕容。

“首先,我要消除她对我的敌视和不友善,使她信任我,我该找机会和她多接近。”宜芬对自己说。

这样决定了后,宜芬心里感觉舒畅了些。换上睡衣,一时睡不着,她随手抓起一本书来看,书中的一首歌深深地吸引了她。

我爱,我已老

两鬓金发中,银丝正闪烁

华年似逝水

我爱,我已老。

我爱,汝未老,

年华虽已逝,

我目我心中,汝仍美艳。

我爱,汝未老。

我们相爱,彼此心中都有着各自的身影,你像那偏偏的少年,而你在我心中,娇艳正妙龄,相爱深入心。,

年华已已逝去,永远就不会再回来。

多么美的歌词!宜芬合上书,双手交叉的放在胸前,她似乎看见了一所温暖的小房子,那里面住着一对子女皆已长大远去的老人。老妇人在对镜感叹年华似水,她的两鬓如霜,老先生却安慰她说她仍然美丽。但是年华终究似逝水,他们不得不承认岁月无情。但岁月只能增人白发,并不能改变相爱的两人在年轻时对彼此留下的美好印象。

宜芬正神住的想着时,忽然听见有人叩门。她惊得一翻下

床,拉直了睡衣,才压低嗓门问了道:“谁?”

“我。”一个重浊的声音答:“老赵呐!童小姐,你还没睡吧!有你一封限时信。”

限时信?会是谁寄来的限时信?宜芬纳闷的走到门边,开了门,从老赵手里接过那封信。

一看信封上的字。宜芬就知道。是钟晓瑜寄来的。她匆忙拆开,一行行熟悉、亲切,又令人伤感的句子跳入宜芬的眼帘:

宜芬,你的心我已经收到了,前几天天气不好,你到医院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天,感觉上却像是分别了许久许久一样。昨天我回到母校的教务处申请英文成绩单,教务处还是那几个宝,主人不在,天高皇帝远,个个腿翘的半天高,喝茶,看报纸,发牢骚,搬起事情来死样怪气的我。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发牢骚,肺都气炸了,才拿到那份成绩单,可恶的很,办完事我倒校园里走了走,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大学尚未开学,校园里冷冷清清的,偶尔走过一两个人全实陌生的面孔,我不禁黯然伤感,伤感那段美好的时光过得太快,太仓促,我在一棵大树坐下,只为了躲开那份像我猛扑过来的伤感。宜芬,记得毕业的前夕吗?

我和你,何幼枚三个人就坐在这棵大树下,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来有落下去,我们谈着各自对未来的憧憬,幼枚不胜娇羞的说她愿意做沈洁的好妻子,沈洁是个飞将军,有幼枚这样一个好女孩做妻子,他会心满意足了吧。

要是三四年前听到一个女孩子的愿望只是做一个好妻子,不骂她没出息才怪了,而那夜幼枚的话使我感动,你虽然没有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感动的。天下最单纯的愿望往往是最美好的,是不?我们尽可以说幼枚是一个没有太大野心的女孩子,却不能说她的人生没有意义。

你想不到再过七八个月幼枚就要做母亲了,好想看看她做了小母亲是一个什么样子,我常在想你说过的话,你说你留下来只是因为你觉得你该留下来,你不愿意被出国的浪潮淹没,不愿意做那一块随波逐流的浮木,你愿意在这一块土地上扎根,于是你到了怡园,我想那份工作对你实在适合不过了,我已经参加了托福考试,及格了,申请了几所学校,大概会有眉目的。我想出去走走,不论多久,我必定会再回来的,我不可能把她们连根拔起的,母亲也赞成我的想法,她现在就在我替我收拾了!女孩子竞选中国的小姐,出嫁,以及出国,这三次是一生做新衣服最多的时候。

我没有告诉你,我在这所学校所教的英文,很滑稽吧?我成了中引文造诣最佳的人才了,我们这里是三流学校,学生程度低得很,很难教,学生的鬼点子顶多了,气得我很想把他们揍一顿,我们校长又矮又瘦,没有下巴,脖子很短,他有极强烈的演说欲望。每天升旗后都要上台去猛说一阵。训导主任又黑又胖。

他是猪吗绿豆的事情都要管,管学生用揍,有一次把一个男生揍得在地上乱滚,管老师是用眼睛瞪,有一次把一个男老师瞪火了,扇了一个耳光后,卷铺盖走人。教务主任外号白板,是因为他又白又胖!白板是好好先生,什么事情都不管,大事都推给校长,小事推给教务组长,难怪他越来越发福,老师中大多都是一些不得志,不如意的人,真正有志献身教育的人很少。老实的说,教员的薪水也很少,。单身的稍微可以应付,还谈什么生活情趣,生活情调!每天听她们发牢骚。真是叫我烦的真想把天给顶破。我的出国手续办好了,我是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将来我再回来,就是穷的要饭,也不到这个鬼学校来误人子弟了。不到社会上,你就看不到众生相。好在你工作的地方较为单纯,住在怡园很安静也很好,我羡慕呢,对了你在信里对我说的那个女画家,她的小小白屋,看样子她的故事很值得写一本书了,有机会你不妨去拜访她,其实,我建议你有空也可以写些东西,做一个女作家也很不错的。我们周围有那么多只得写的人物,还有你不止一次给我说的陆苇,可惜我没有见过他,你说他算不上漂亮,可是高挺,眉宇间有一股不俗的气质,这比漂亮更重要。他虽然没有明显的追求你,但是,宜芬,我有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预感,他会和你好起来的,你也会喜欢上他的。有的男孩子比较含蓄,我断定他属于这一类型,我虽然不迷信,但是我相信冥冥之后总有一个主宰一切的神抵存在,你任何地方都没去,却是去了怡园,总是有个声音在召唤你,是不?是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