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忆

他站起来,向更前面的一块岩石走去,海水就在他脚下冲击着岩壁,发出单调雄壮的吼声,他把眼光调向远处,远处水天一色,波平如镜,他似乎看了十八年前的那副景象。十八年前。

在广州的郊区的一座小洋房里,住着陆氏夫妇及他们十岁的儿子陆苇。犹豫陆太太的身体不太好,陆先生在一年前请苌对夫妇帮忙家务。

这对夫妇仆人住在主人后院的木屋里。

丈夫阿根是个外貌老实的中年人,嗜好杯中物,抽烟,长年下来,牙齿和手指都被烟熏黄。他对陆家的工作相当满意,打打杂。跑跑腿,整理整理庭院。他的妻子阿根嫂是个典型的三姑六婆之类的女人,利嘴尖舌,长眉细眼,受丈夫的影响,也染上了烟瘾,又不善持家,。才把仅有的家产典尽当光,在走投无路之下,碰到正欲寻找佣人的陆先生,一半需要,一半怜悯,陆先生让他们在陆宅安定下来。阿根嫂专司厨房里的事。她烧得一手道地广州菜,懒得陆家大小的欢心。

一天上午,陆先生气急败坏的赶回家,手中拿着几张船票,冲着陆太太就喊:“雅琴,快收拾东西,找们搭这班船走,只有四个钟头了,快收拾东西吧!”

“可是——”陆太太惶然的看着丈夫:“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个走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陆先生沉重的叹口气说。

“我知道。,你去叫陆苇来吧!叫阿根来帮帮忙。哦!对了,阿根他们——陆太太望着陆先生说:“阿根他们只好由他们去了。”

陆苇被叫来了,他只听大人们谈论着局势,台湾——那是一个多么遥远和陌生的地方啊!

“妈,我们是坐船去吗?”陆苇仰起脸问。

“是的,孩子,我们先到香港,然后再转到台湾去。”陆先生摸着儿子的头说。

陆苇似懂非懂的点头,他是喜欢坐船的,坐着大船在海上飘呀漂的一定非常有意思。只是爸爸妈妈的神色令他不安。这一阵子,他很少看见爸妈快乐的笑过,好像有什么阴影笼罩着似的。他默的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收拾行李!母亲的脸色苍白,眼眶中噙着一泡泪水,拿着东西的手哆嗦的抖着,她不能——不能抛弃和忘怀这里的一切,那些可追忆的往事,陆苇在这幢洋房里出生,从一个软绵绵、红咚咚的婴儿,长成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太太。”阿根的声音。陆太太抬起头,惊异的发现阿根夫妇垂手站在她面前。一阵心酸,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太太,我们知道。你们要走。这些日子你待我这么好,我们离开你们,也没有地方可去,太太,请你要先生带我们一块走吧!不论到哪里,我们都愿意跟着你们——

“可是——”陆太太为难的看着阿根夫妇。

“求太太一定带我们走——”阿根嫂乞求着说。

“太太,我给你们跪下,求你们带我们一块走一一”阿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怎么敢当。快起来,快起来——”陆太太着急的说。

“我打个电话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余下的船票。”陆先生沉默了许久终于说。

刚好有一对夫妇临时决定搭飞机,就把船票转让给陆先生。阿根夫妇听说答应带他们一块走,又跪下朝陆先生扣了个头

这样也好,一路上多个照应。”陆先生吁口气说:“雅琴,你收拾好了吗?”

“就快好了,这些拿不走的。”

“放在这儿好了,我托了公司的老王替我们看房子,我们总要再回到这里的,心情放轻松点,就当我们出外旅行好了。”陆先生苦笑着说。

陆先生差阿根去叫了部车来。阿根嫂为他们泡上一壶浓茶,大家就坐在客厅里,啜着茶,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来,又忍不住一阵酸楚。

“先生,行李都放好了。”阿根回话说。

“好的,我们也该上车了。”陆先生环视了客厅一遍。“小苇,你跟着阿根嫂,上了船可别乱跑啊!”

“好的,爸爸。我绝不乱跑。”陆苇乖乖的说。

“那么——”陆先生拿起一个旅行皮包。对他的妻子说:“所有贵重的物品都放在这里面,除了你,不要让第三者去碰它,免得遗失了什么。雅琴,我们走吧!”

码头上一片混乱,陆先生靠营熟人的帮助,顺利的带着全宗人上了船。阿根把几双皮箱放在指定的地方。陆苇一只手牵着母亲的,一只手牵着阿根嫂的。船上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玩,到处是人,到处是笨重的行李,人汗混合着机油,变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他觉得头有点昏沉沉的……

“啊呀!”陆先生摸摸口袋,吃惊的嚷起来:“我忘了拿那个皮夹子了,里面有一份合同,非常重要的,我一定要去把它拿来。是放在梳妆台上的,我这就去拿——”

“可是,来得及吗?”陈太太担忧的问。

“还有几十分钟。”陆先生看看腕表,“我尽快赶回来。雅琴,你拿好这个皮包,还有看好小苇。”

说完,陆先生排开人群,飞也似的跳下船。在码头不远处拦了一部车向家急驶而去……

陆太太站在船栏边,焦急紧张的看着码头。一分钟过去了,二分钟过去了,接着十分钟又过去了……

“太太,你别急,先生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阿根安慰着陆太太。突然。一声尖锐的汽笛响起。眼看着船就要开了,陆太太急得全身冒冷汗,在她身旁的陆苇高声叫起来:“看!妈妈,那不是爸爸吗?”

陆太太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不县?陆先生正从一辆出租汽车跳出来,飞出似的朝船边跑来……

“快点,快点。”陆苇朝父亲喊着。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几秒钟的差距造成了一场永难弥补的悲剧。就在陆先生刚到达船边时。船身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船上的工人迅速的把那块踏板抽回,陆先生一脚落空,整个人落进海里。陆太太见状,尖声惨叫了一声,松开手中握着的旅行皮包,出于本能的往海巾一跃,她是想拯救溺海的丈夫,谁知……

这时船上乱成一片,喊声震天,目睹这幕悲剧的人永远也忘下了……

船还是按预定时间开航。并且加快了速度,因为远处枪声不断。阿根嫂捡起陆太太遗落的旅行包,她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她早已料定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她掩饰住内心的兴奋,哄着哭得泪人似的等陆苇。“别哭了。小苇,现在哭也没用啊!”

“可是,爸爸,妈妈,他们~一他们……我们去找他们——”陆苇抽搐着说。

“唉!谁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阿根叹口气。抚摸着陆苇的头:“你先别哭吧!我们会照顾你的。”

阿根把陆苇带到舱房里,喂他喝了水,又替他擦了脸,说了许多话安慰他。陆苇方才止住了哭,到底是孩子,躺下不久。他就倦极睡去。

“哇!你看,都是黄金、美钞,我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还有钻戒,亮闪闪的,我做梦都想戴它们呢!”阿根嫂见陆苇睡着了,打开那个旅行皮包。

“这些全是别人的钱啊!”阿根望着他太太贪婪的眼睛,不以为然的说。?

“你说是陆先生陆太太的?可是他们都被淹死了啊!死人何必用钱?”阿根嫂扬了扬她稀疏的眉毛说。

“你怎么料定他们会死呢!也许他们被什么人救起,乘下班船走,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找到我们以及小苇的。”

“哼!你就是注定了穷命,有财都不会发,没听说落进大诲里还能活命的,又不是掉进阴沟里。”阿根嫂撇撇嘴唇,生气的

“陆先生陆太太待我们不错,你不能昧着良心啊!”

“好哇!你竟敢骂我没良心?”阿根嫂的一根手指头几乎戳进阿根的眼眶子里。“你倒说说看良心值多少钱一斤?”

“这,这,”阿根被逼得退后一步,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好!”我绝不会做得太过分,只要你听话,事情就好办,否则,阿根嫂见丈夫软了下来,马上装出一副笑脸说。

“我什么时候不昕你的话来着?”阿根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说:“我只是觉得——觉得万一陆先生夫妇真是死了的话。这些钱该留一半给——小苇。”

“哦!原来你是怕小苇饿着、冻着?放心,我会给他饭吃,给他衣穿。我不懂你是真疼小苇还是天生的奴才?”阿根嫂眼皮一抬,冷笑着说。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主人的儿子啊!而且他平常很乖,很听话,从没耍过少爷脾气。”

“我不要听你穷罗嗦丫,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过够了,将来我不必听任何人使唤,不必为人洗衣烧饭,我要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就像陆太太那样,不必干粗活儿,娇贵得像王母娘娘一样,说不定我会生个一儿半女的,人家都说热带地方女人。容易养孩子。哎,我要是——”阿根嫂越说越起劲,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微笑。

阿根想顶她一句:“凭你这融样子,也配跟陆太太去比?”他从眼梢朝阿根嫂瞄了一眼,想了想又把刚才的话咽了回去,河东狮吼起来他是消受不起;于是,他躺到一边抽起闷烟来,可惜没有酒,肚子里的酒虫似乎全乱动了起来,满

不是味道的,嗯!他不是没想过发财,发了财可以喝最上等的酒,抽最好的烟,对,就是酒瓶外面和烟盒外面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外国字的那种,那味道一定不同。要不然——

他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鼾声大起,梦中,他正在一家上等馆子吃大菜、喝洋酒、抽洋烟啦!

阿根嫂锁紧舱房的门,又用一只皮箱堵在门口,重新把那只皮包里的宝物倒出来,扳着指头算这么些钱可以买多少田地。买多少产业,越算越带劲。不禁心花怒放起来。

陆苇睁开眼,已是第二天的早上。阿根带他到甲板上去吸些新鲜空气。他茫然的望着远处,心里空荡荡的,到处是一片海,蓝色的海,白色的浪,海连着天,天连着海,他瘦小的个子显得更渺小了,好像一个巨浪就能把他吞没似的。

“陆苇。”宜芬的声音把陆苇从遥远的回忆中唤醒。他“啊”了一声,转过脸正视着宜芬,眼里含着万般情意。

“宜芬。”他的手环住宜芬的腰,柔声的说:“对我来说,这

真是一个梦,你竟会走入我的生命里来。”

“是么?”宜芬含笑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