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

他将手放在口袋里,捏着某样他待会儿就会用得上的小东西,望着那个独自一人在前院儿跳着绳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镶嵌着蕾丝滚边的蓝色洋装,一头灿烂的金发在阳光下飞舞着、跳动着,她跳得十分专注和卖力,以致于没有注意到有个古怪的陌生人就在窗前看着她。

此时此刻,马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对街那幢房子的住户外出渡假去了,下个月才会回来,小女孩的保母是住在隔了三条街外的一个女高中生,叫凯特,她是小女孩母亲以前同事的女儿,昨天才临时接下这个任务,而这会儿,她正和男朋友在屋子里厮混,根本不会想到小女孩正一个人落单在外,她大概以为白天不会有什么危险存在吧。

她倒是没有忘,今天是星期天,所有人都会在周六晚上出去逍遥快活,第二天铁定睡得很晚,现在这个时间还不到中午,清晨出来慢跑的人也已经回家去了,根本没有人会在马路上走动。

小女孩已经从她家门前的院子越跳越远,渐渐移动到陌生人所在的这幢房子前面。

这幢房子已经空下来许久了,可以说是这个社区最老的一幢房子,依屋龄来说早就该翻修或索性拆除了,但过去这块土地在所有权上曾有过一些纠纷,官司打得旷日持久,但最终都不了了之,也因此根本没人想动这么麻烦的一幢房子。

如今屋里尽是灰尘和老旧的摆设(多半是上个世纪的过时产物),前院儿也杂草丛生,但他却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种古老的味道,那种陈旧朽木散发出来的霉味儿,总是令他感到很安心,让他能够回想起以前住过的地方。阴暗、老旧、隐密,将耳朵贴在墙上就彷彿能听见屋子在对你说话,告诉你,待在这里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没有人会抢走这个地方,这地方永远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他捏紧手心里的那样小东西,盯着窗外那个正专注于数数的女孩。

女孩身上穿着的那件带着蕾丝滚边的蓝色洋装是她的生日礼物,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她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蓝色了。女孩的父亲只在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来看她一次,不过他并不是每次都能如约前来,每当他因为工作或者其它──管他是什么狗屁理由──而失约的时候,爱丽丝就会在下一周收到一份昂贵的礼物,一双特大号的泰迪熊,一件粉红色的丑陋的洋装,或是限量版的芭比娃娃什么的(但她早就不玩那种东西了)。

她是个独立的女孩,而且最讨厌和其他女孩做一样的事,但她的父亲却永远也搞不懂这一点。

女孩的父亲在另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城市里还有一个家庭,有个十分有钱的老婆,还有一个挂着两条脏鼻涕,目前正在念幼儿园的儿子,那个儿子还是爱丽丝的父亲仍住在这里的时候,他第二个老婆(当时应该是情妇)就怀上的,真是伤人。

女孩的母亲是个名气一般的二流作家,直到女孩出生时她还有份在小学教书的工作,开始能以写作维持生计也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现在住的这幢房子还有最起码三十年的房贷得偿还。

对于丈夫的离去,这个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女人一直没有什么怨言,似乎知道这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她丈夫既聪明又能干,有着东方人特有的那种黑头发,在一家规模不小的银行上班,明眼人都知道,他迟早会抛弃她。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发生在那孩子身上的事他全都知道,就像印在书上的铅字一样清清楚楚。

这时,他迅速从窗边走开,像一只猫般来到半掩着的大门口,无声无息地走进门廊下的阴影里。他的手在暗红色的上衣口袋中紧紧捏着那样小东西,确保待会儿他能够在最快的速度下得手。

抓住她,拉住她、将她扔进兔子洞里……

就这么简单。

他在心里轻松地哼着那不成曲调的歌。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他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让我们去那座漂亮的小花园儿里尽情地玩耍吧,去找那只可爱的三月兔、睡老鼠和疯帽匠先生吧……

他缓缓地朝女孩靠近,而女孩依旧专心地跳着绳,没有注意到一个陌生人已近在咫尺。

一起去参加快乐而又疯狂的茶会吧……

他在女孩身后停下了脚步,此时,对街有个女人走了过来。

他注意到那并不是对街的住户,而是……

“妈妈!”

女孩雀跃地叫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猛地瞧向那个女人,只见小女孩丢下了跳绳,正准备朝对街跑去。

天那!算计好的事,最终还是出现了差错!怎么这个时候……她会出现?

容不得多想,他当机立断,立刻取出口袋中藏着的那样小东西——

对街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小女孩的母亲突然露出了一副惊恐的神色,并立刻朝这边跑了过来。

“不要……爱丽丝!不——”

没错,女孩的名字正是爱丽丝,与童话故事《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女主角有着相同的名字,而且两个人的相貌也很相似,同样的美丽、纯真。

然而此时此刻,女孩那张美丽、纯真的脸孔却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走形。

只见爱丽丝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然后重重地跌了下来,摔在人行道上,同时一道黑影朝她逼近。她立刻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高瘦男人正站在她的眼前,而他光亮的皮鞋正好踩在她小小的影子上。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戴着一副兔子脸的头套,眼睛是颗大大的茶色钮扣,但却少了一边——只有一只眼睛,如果那可以称之为“眼睛”的话。

“爱丽丝!”

女孩的母亲已经奔了过来,可惜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陌生人将那样东西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亲爱的爱丽丝,我们的时间将会永远停在下午六点……

转瞬间,一条黑色的裂口从那幢老房子的前院一路延伸了过来,就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口器一般大大地张开。一阵狂风吹起,爱丽丝尖叫了起来,因为她眼看着就要被吸进那条黑色的裂口中了。

亲爱的爱丽丝,时间到了,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参加茶会了!

兔子脸先生轻轻地笑了起来,并一把拉住爱丽丝的小手,将她往洞口里推,她不断哭叫挣扎着,但对方却不为所动。

在他们俩人身后的黑色洞口中是一道又长又深的通道。

女孩的母亲大声尖叫着,但狂风掩住了她的声音。

“叮——”

某样金属物品从兔子脸先生的手中飞了出去,掉落在人行道上,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只见他纵身一跃,爱丽丝那娇小的身躯便也跟着跌了进去。

“妈妈!救——”

只在一瞬间,洞口便凭空消失了,连同爱丽丝那稚嫩的尖叫声,只留下凌乱的草皮和满地落叶。

女孩的母亲——海伦娜·卡特,呆呆地站在那里,惶然地瞪视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草坪,她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她的女儿原本还在这里,但此刻却消失不见了。

在她的脚边,有一只遗落的老式怀表,此刻表盖已然弹开,上头的指针停在下午六点,表盖的内部铭刻着一个名字。

——卡尔

然后,她放声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