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别人的墙角，龙念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才殇离最后一句话明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她想告诉自己，楚墨涵和莲如碧为了对方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他们满心都是想让自己放过对方。
可是在对方用命换到自己活下去的机会的时候，活下去的那个也未必能真的“活下去”。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他的慕雪姐姐。
楚墨涵和莲如碧是他保护她，而他和慕雪姐姐，却是她保护了他。
当年跟娘亲一起被撵出了楚家，一路上乞讨为生，好容易找到了那么一个小村落可以落脚，但是村里的人却极度排外，不但不让他们进村，平时遇见了还鄙夷的看着他们。
长年奔波使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村里的大夫又不愿意医治，住在村外的山洞里，吃穿都供不上，娘亲还总是省吃俭用的留给他，结果过了不到一年，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以前有大人在的时候，一些孩子还顾及一点，娘亲去世之后，村里的孩子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好不容易抓的鱼晾在洞外一转头的功夫就被偷走，胆子大的还拿石头丢他，见他从不反抗只是一味的往山洞里面躲，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都加入到欺负他的队伍当中。
只除了一个人。
那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着母亲衣服改小的粗布衣服，梳了两个简单的发髻，站在山洞口，看着外面那一群拿着石头“凶神恶煞”的孩子们，糯糯地说道：“你们，你不要不要欺负小璎珞了。”
“哼，”为首的孩子是个大块头，每次欺负人也都是他带的头，此刻看见竟然有人敢出面回护那个外来的臭小子，还是他最喜欢的苏家丫头，对楚璎珞的不满又多了几分，“苏家的小丫头，你赶紧到我们这边来，不然，不然……”不然了半天也没想到能有什么不然了，一下子卡壳了。
亏着身后的小瘦子机灵，急忙接下去：“不然我们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对于孩子们来讲，把一个人排除在外不跟他玩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吧
小小的苏慕雪吸了吸鼻子，看了看身后的楚璎珞，又看了看面前的小伙伴，还是做不了决定。
“我们，我们带着小璎珞一起玩儿……”声音糯糯的，有些微微的颤抖，看来她并不是不害怕被孤立，只是看不惯这些人欺负人而已。
“不要。”还是那个大块头，“我娘说这小乞丐克死了爹娘，又是外来人，是不祥的。”说罢，为了增加说服力，让苏慕雪相信自己说的话，还用力的点了点头。
“就是就是，我娘也说了。”
“我阿姐也这么说。”
一时间，所有的孩子都附和道。
“……我没有！我没有克死娘亲！”一直没有说话的楚璎珞在听到他们说他克死了爹娘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冲出来跟他们理论起来。
孩子们没想到他竟然还敢顶嘴，而且还自己冲了出来，刚才是怕不小心伤到苏慕雪才没有动手，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还等什么。
于是，本来还只是斗嘴，在楚璎珞冲出来之后发展成了动手。
急的苏慕雪在一旁团团转，拉住了这个那个又冲过去了，拽住了胖的又跑了瘦的。还挨了好几拳头。
苏慕雪的父亲是村里的先生，好歹也算有些见识，不像其他人那么排外，平时也教导小慕雪待人要谦卑有礼，不能仗势欺人。所以，苏慕雪成了全村唯一一个愿意跟楚璎珞走在一起的人。
记不清那次打架事件最后是怎么结束的了，大概是哪家的大人耕完田回来给拉开了吧。总之回到山洞之后楚璎珞已经浑身是伤，脸上也都是淤青。苏慕雪从家里拿了件干净衣服，又去河边提了一壶水，一点一点帮他把身上的灰擦干净。
“呐，小璎珞，以后不要跟别人打架了，会疼的。”学着爹爹平时教导的样子和口气，站在楚璎珞面前一板一眼地说道，“爹爹说，打架是不对的。他们欺负你，是他们不对，但是你还手的话，你就也不对了。”
楚璎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以前还跟爹爹一起住的时候，大娘总是欺负他跟娘亲，但是娘亲从来都没有还过手，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错的。
其实今天如果不是他们说到了娘亲的话他也不会还手的，可是，可是，真的不是他克死娘亲的啊！
没了娘亲，就没有人对他好了。
小小的孩子还不大知道孤儿是什么概念，只知道娘亲不在了，变得冷冰冰的了，被人挖了个坑放到地底下了。
他也很想念娘亲啊。
看着面前大不了他几岁的小女孩，心里突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以前被大娘手底下的丫鬟小厮欺负了之后娘亲都会抱着他，帮他呼呼伤口。
“小璎珞，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见对面的孩子一直在发呆没有理她，苏慕雪以为他没有听到，歪着小脑袋轻声问道。
“嗯，听到了。”楚璎珞点点头，“我以后不会再跟别人打架了。”
“这才乖。”满意的笑了笑，收拾了东西，苏慕雪看天也有点黑了，再不回去娘亲该担心了，“那我以后再来找你玩儿。”
虽然心下有些不舍，但是习惯了顺从的楚璎珞还是听话的点点头，一直看着苏慕雪离开的方向，直到天色全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说过会再来找自己玩，那就一定会再来的。
从那天开始，每当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来苏慕雪跟他说不可以还手，打架是不对的。每次听见有人过来的时候就先跑到山洞里面躲着，他知道他们不会进来，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山洞让他们母子住过，已经是个不祥之地，进去了会把脏东西带回家的，所以大人都严禁孩子们进去。
苏慕雪三天两头的找机会去找他玩，还经常给他带点吃的。其实她父母也是知道的，不过觉得楚璎珞这孩子实在是可怜，但又不敢明着反对村里的传统，也就对小慕雪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时候，楚璎珞觉得，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比起以前在楚家的日子要好的多了。虽然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欺负他，但是跟以前大娘的人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至少不会故意拿滚烫的茶水往他身上倒。
而且，还有慕雪姐姐对他好。
那本来就是一个平静的小山村，跟外界来往极少，平时都是自给自足，半年才会派男丁出去到镇上置办下大量的盐巴，虽然清贫，但家家户户倒也过得自在。
可惜，好景不长，谁知道那么小的一个小村子也会被青竹阁阁主看上眼呢？
说起来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青竹阁是什么，只知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穿着黑衣服还蒙着面的人突然就从四面八方用到村子周围，悄无声息的靠近。
如果不是那天是娘亲的忌日——还是慕雪姐姐告诉他什么是忌日的——他也不会在半夜看见那些黑乎乎的人。
这群人是来做什么的？
他小小的脑袋还没思考到结果，就发现原本漆黑的夜晚一下子突然变得灯火通明，那群黑乎乎的人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火把，把夜晚一下子点亮了。
然后，从天上又飞下来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稳稳的落在村口，在一群黑衣人中格外显眼，一挥手，那群黑衣人就无声无息的冲进村里。
开始还听不见什么动静，过了一小会，一声嘶吼划破长空，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求救声，最多的，还是痛苦的叫声。
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村里的叫喊声已经小了许多，反而是小孩子啜泣的声音大了起来。
黑衣人让孩子们站成一排，从天而降的那人从一个个打量着这些稚嫩的面孔，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也不知在看什么。
楚璎珞找了个石头躲在后面，看着村子里的情况，眼神也跟着白衣人一起打量着那些孩子。
这个是大牛，这个是阿花，这个是瘦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本名，只是平时听苏慕雪说起来，才记得这些外号而已。
随着白衣人的脚步，剩下的孩子越来越少，可是他还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慕雪姐姐，你千万不要出事啊！
就在白衣人看完所有的孩子转身的时候，楚璎珞才看见在最末尾的苏慕雪，除了看起来有些惊恐，眼神有些涣散之外，应该没有别的伤。
“一个不留。”
“是！”
手起刀落，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住手！”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楚璎珞从石头后面飞奔而去，居然赶在黑衣人动手之前赶到了苏慕雪身边。
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萝卜头，黑衣人一惊——能从这么远的地方掠过来，这小子轻功不错。
那个白衣人本来已经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的动静这又折回来，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腰际的小孩，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倔强的跟自己对视，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待走近了一看，更是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把这小子带回去。”
“是。”说完，身后就上来一个黑衣人抓住他的胳膊。
努力地挣扎着试图挣开如铁箍一般的手臂，可无论他怎么拳打脚踢，身后的人都不为所动。
“不准你们伤害慕雪姐姐！”
白衣人不耐烦的一扬头，另一个黑衣人立马会意，走上前扣住苏慕雪的脖子。
此时的苏慕雪已经吓呆了，双眼无神，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着脖子上手，但却没有多少力气，甚至连道划痕都没有留下。
“你放手！”楚璎珞心里愈发的着急，用力一挣，居然带着黑衣人一起倒在了地上。站起来顾不得摔的浑身疼，跑到苏慕雪身边，一口咬住了黑衣人的手。
这一口咬的极狠，嘴里立马尝到了血腥味，黑衣人却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白衣人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切，突然从旁边的手下手里夺了刀，刺向苏慕雪的左胸。
这刀来势极快，就算是江湖上的高手也不一定能躲过，更何况是楚璎珞这么小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一跨步挡在了苏慕雪身前。
白衣人手很稳，刀尖刚刺进楚璎珞的胸口就止住了去势，毫不犹豫的将刀拔了出来，然后看着楚璎珞跌倒在地。
——真好，他终于可以保护她一次了。
——失去意识前，楚璎珞心道。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青竹阁的少爷，那个白衣人跟他说他才是他爹，他不姓楚，姓龙，叫念一，以后就是青竹阁的少主了。
“慕雪姐姐呢？”变成了龙念一的楚璎珞还是惦记着那个小女孩，如果她不在身边，什么少爷的又有什么意思。
“慕雪？”白衣人略一思考，“那天那个小女孩？”
用力的点点头，期待的看着白衣人。
“……不知道。”本来是想告诉他死了的，但又有些不忍心打碎他眼中的期待，于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走的时候扔在那里了。”
听见慕雪姐姐可能还活着，楚璎珞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挣扎的要下地。
“你干什么？”白衣人一把拦住他扔回床上，“别以为你娘教了你点心法口诀就不把这身伤当回事。”
心法口诀？那是什么？楚璎珞不明白。
“我要去找慕雪姐姐。”
“找什么找？”白衣人有些愠怒，“从这里到那个小村子少说也有上百里地，就你现在这样，不等你走过去找到你的慕雪姐姐就死在半路上了。”
“那我也要去！”楚璎珞固执道。
“我不准！”做惯了决策的人相当不喜欢有人这么反对他，哪怕是他自己的儿子，“你现在是青竹阁的少主，不可以随随便便跑出去，除非哪天你有能力打败我接任青竹阁！不然的话你休想踏出青竹阁一步！哼！”说完气冲冲的离开了，留下楚璎珞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打败他啊。打败他就可以去找慕雪姐姐了是吧。
于是，楚璎珞开始努力学好武功，几乎每天都是天没亮就起来，一直练到晚上。
老阁主有时也会有些不忍心，但是没办法，当年他娘偷偷离开青竹阁，为了她所谓的爱情，可惜到最后还不是连名分都没有？
要不是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看着她，是不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竟然会那么凄惨的死去。
都怪探子不够机灵，半路上被她发现，让她藏在了那么个小村子里，否则的话，她也不会死，也不会让楚璎珞错过练武打基础的时机。
所以，现在的楚璎珞，只能用比别人更多的时间，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有可能打败他，接手青竹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着楚璎珞有能力打败老阁主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谓的走的时候扔在那里了，其实也就是把她留在死人堆了，除了死，难道还有第二条路？
于是，他也就放弃了寻找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