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晚。

沐馨站在医院走廊里,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仿佛很冷一般,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苍白的面孔毫无血色。

急诊室里还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拿着药品的护士不时地进进出出。

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有很多人朝这边拥了过来,沐馨抬起头,先看到婷锐利的目光,似剑一般直刺向她。

“濂绅在哪儿?”她走上前,冷冷地问道。

沐馨想说话,可是她却无力发出声音,她看向一边的急诊室,婷和她一起看了过去,婷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夏沐馨,你干的好事!如果濂绅有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根本没有用!”

“至少在医院里吵架更是没有用的!”不知何时走进来的尹尚秋已经听到了婷不依不饶的声音,他的声音紧张却不慌张,“婷,请你耐心一些,现在不是怪罪别人的时候!”

“可是……如果不是她……”婷的眼中有着难解的怒气,“濂绅怎么会躺在这里?!全都是她的错!”

在婷充满恨意的目光里,沐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曾经的剧痛再一次侵向她的大脑,她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额头,仿佛这样就不会疼痛。

婷看到了她的样子,冷冷地说道:“你这是要装可怜吗?”

“婷—”尹尚秋抬头看她,“你太激动了!”

婷仿佛没有听到尹尚秋的声音,她仍旧咄咄逼人地看着沐馨:“夏沐馨,你马上离开这里!”

沐馨惊讶地抬起头,幽黑的长睫毛微微地颤动。

“我不能……”

“濂绅的事情,与你无关!夏沐馨,你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以为,濂绅醒来的时候,会想看到你?!你马上离开!”

“不要再说了!婷。”尹尚秋忍无可忍地走上前来,扶住沐馨单薄的肩头,看着婷,眉头皱紧,“婷,你太过分了!”

“我会走……”沐馨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的身体怕冷一般地微微颤抖,轻轻地推开尹尚秋的手,她转过身,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走廊里的灯光落在她的肩头,她的面容苍白得令人心悸。

走廊里的灯光忽然变得有些刺眼。

沐馨的身体晃了几晃,眼前突然乌黑一片,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来不及再说什么,她的身体已经虚软下去,无力地跌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

大脑的疼痛一点点地消失,身体在模糊的梦中渐渐地变得轻松起来。

沐馨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刺眼的白色,白晃晃的颜色在她的眼前不停地闪动,窗外,早晨的阳光已经射了进来,病房里很安静,仿佛昨夜的纷乱已经过去。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不要乱动!”

淡淡的声音从她的侧面传过来,同时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臂。

“你在输液!”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向一边,坐在她床边的竟是严承希,他英气逼人的面孔上只是淡淡的表情,按住了她差一点牵扯到针头的手臂。

“濂绅呢?”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严承希,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怎么样了?”

心中一阵悸痛,承希转过头,不看她紧张期待的瞳眸,黯然说道:“他没事了,昨天晚上就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应该醒过来了吧!”

“我要去看他!”她费力地坐起身,想要下床。

但是,承希的手拦住了她,他看着她无血色的面孔,说道:“婷不会同意的,她现在就陪在他的身边,你去了要怎么样呢?”

沐馨怔怔地看着他。

承希微微冷笑:“你们……伤害了我一个还不够,一定也要把婷牵扯进来吗?”

他的话语中有着深深的嘲讽,沐馨垂下眼睛,她实在没有勇气去看他,只是婷不会让自己接近濂绅,这一点,是真的吧!

那么,她去了,能够做些什么呢?

承希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用不着躲避我。”走到病房门边的严承希冷淡地回看她,唇边有着微微的嘲意,“我不会再纠缠你,我只是想看着,伤害了这么多人,你们到底可以开心多久。”

病房门被关上,严承希走了出去,室内静了下来,早晨的阳光在病房内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沐馨静静地坐在病床的一边,良久,她垂下头,眼中落满落寞的光芒,手一点点地捏紧病床上白色的被单,哀伤像一条小溪在她的心上缓缓地流淌。

对不起,承希。

白色的大楼在下午的阳光中闪动着淡淡的光芒,再往前几步就是医院后面的花园,一些病人在这里休息和散步,小径的两边是大片的草地,草地的上面,零星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花。

沐馨坐在医院的白色长椅上,她的手中捏着一个白色的药瓶,捏在手里,安静地看着上面的说明,她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出现一丝安静的哀伤。

不时有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病人在家人的搀扶下从她的身边走过,她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些渐渐远去的人,唇边竟出现微微的笑意。

那笑容,太过安静,仿佛天国里的天使,在微笑中给他们最好的祝愿。

良久。

她轻轻地抬起头,看着头顶没有一丝丝云彩的天空,蓝得不带一点杂质。

爸爸妈妈,你们现在还好吗?天堂里,真的如妈妈所说的一样,有很多可爱的天使吗?那些长着翅膀的天使会给你们带来快乐吗?你们,现在是不是在那里也是和我一样这样微笑着,看着我呢?

昨天,我的头又痛了,真得好痛,现在,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阳光仿佛是带着光芒的微粒,在她苍白得有些透明的面孔周围轻轻地飞舞,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身边微微的响动让她睁开眼睛,转过头去,沐馨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女孩,瘦弱的样子几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她的面孔雪白,因而那双眼睛就显得更加的孤单和黑白分明。

一个穿着雪白工作服的医生站在她的身后,推着她的轮椅,三十多岁左右,眉宇间有着让人惊叹的不凡和俊逸。

女孩对着沐馨微微地笑着。

“沐馨学姐,你还记得我吗?”

沐馨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的样子,竟觉得那样的面熟。

“你是……我好像见过你……”

“不止见过,沐馨学姐还帮过我呢。”女孩一笑之间露出可爱的小贝齿,十分可爱,“学姐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因为每一次看到学姐我都是躲躲闪闪地不敢抬头,我是夏樱馨,那个总是偷拍濂绅学长的人,学姐记起来了吗?”

沐馨忽然想起来了,她就是安宁说的有心脏病的女孩,上次在餐厅前的纷争就是因她而起,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么瘦弱。

“我想起来了,你是樱馨。”沐馨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脸上满是歉意,“你的学生证还在我那里,对不起我居然没有……”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夏樱馨善意地说道,“因为我和学姐也不过是见过几次而已,再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很难让人认出来我是谁了吧!”

她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苦涩,但是,那抹苦涩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苍白的脸上出现灿烂的笑容,把身后的医生指给沐馨看,有点骄傲地说道:

“看,这是孟医师,他是我的私人医师,是不是很帅?我很喜欢他!”

沐馨抬头去看孟医师,孟医师对着沐馨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低头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樱馨说道:

“樱馨,该是治疗的时间了,我们早点过去吧!否则你的爸爸妈妈会着急的!”

“嗯,好的,孟叔叔!”

樱馨乖巧地答应,对着沐馨笑眯眯地说道:“我要走了,学姐再见!”

“再见!”

沐馨转头看到孟医师推着樱馨离开,然而,孟医师走了几步,却停下步子,他转过轮椅,樱馨看到沐馨还站在那里,眼睛立刻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学姐到这里来要做什么吗?生病了吗?”

沐馨的手里还握着白色的药瓶,然而,她却微笑着摇头:“我没有生病,只是来……看看朋友!”

“那学姐以后也可以来看看我吗?”樱馨这样说似乎感觉不好意思了,她有点害羞地说道,“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我希望学姐也可以来看我,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学姐,请问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沐馨很快地答应她的请求。

这让樱馨感觉到很开心,她使劲地点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学姐来看我了!”

“好!”

默默地看着孟医师推着樱馨渐渐远去,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煦的声音,让她惊讶地转过头来。

“不去看看濂绅吗?”

沐馨转头看到尹尚秋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睿智的眼眸中带着点点的笑意,看着沐馨,说道:“婷刚刚去了医师那里,我已经把伊家派来的人都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暂时都不会回来,你……不想去看看濂绅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概是失血太多的原因,从昨天到现在他都一直在昏睡,我刚刚从他的病房里出来,现在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你去看看他吧!”

阳光在沐馨白皙得有些透明的面孔上闪烁,她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哀伤,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不用了,只要知道他没有危险了就好,我就不去看他了,反正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在,他一定没有问题的。”

她安静地笑着,笑容纯真温暖恍若天使,对着尹尚秋,默默地说道:“我要回去了。”

沐馨转过身,走向花园的出口,草地的周围,一些白色的小花随风招摇,尹尚秋看着她一点点地走远,看着她单薄的肩头在阳光下微微地颤动。

他转过头,看着那栋白色的大楼,安静地,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三个月的永远是什么?”

心中一惊。

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白色的药瓶无声地滚进草地中去,她竟没有发现。

沐馨快速地回过头,看着一脸恬淡表情的尹尚秋,她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惊诧:“你说什么?”

“我说……”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你知道,三个月的永远是什么吗?”

指尖上忽然传来一阵麻木的感觉,心痛得让她几乎难以呼吸,沐馨的目光无法从尹尚秋的身上离开,她的眼眸中有着隐隐晶莹的光芒,仿佛是夏夜里最美丽的夜露。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话?”

“濂绅告诉我的。”尹尚秋平静地看着她。

“从昨天到现在,在昏迷中,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夏沐馨,你知道什么是三个月的永远吗?”

三个月的永远……

沐馨僵直地站着,她再也无法挪动脚步,看着尹尚秋身后的那栋白色的大楼,她知道,自己再没有力气转身离开了。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

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点的声音,阳光在光滑的地面上缓缓地流动,病房里,散逸着香甜的花香。

沐馨的目光静静地落在病床上,那里,躺着一个人,他的额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俊逸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

尹尚秋说过,他流了很多的血。

沐馨缓缓地走近他,她不想惊醒他,只是想这样安静地看看他,只是这样站在他的床前,安静地看着他。

伏在他的床边,她看到他的左手,打着厚厚的石膏,弯曲在胸前,这样子,是不是很痛啊!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泪水滑落她的面颊,她竭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看着他的面容,看着那曾经她最熟悉的面容,看着四年来无数次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面容,心中爬满的竟是深深的绝望与悲哀。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的面颊上滑过,更多的泪水从她的面孔上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再次滚落,洇湿手下白色的床单。

她的手停留在他额头上的伤口处,看着绷带上隐隐渗出的红色痕迹,她的心仿佛是被利刃划过一样疼痛。

“对不起……”她含泪低声说道,“这里是不是很痛,如果很痛,你就永远不要原谅我了,是我把这些痛苦带给你,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如果我不回来就不必遇见你,也不会让你这么难过。”

她默默流着眼泪,濂绅安静地昏睡着,仿佛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他沉沉地睡着,睫毛在眼下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影子。

“你应该恨我!”

她哭泣着说道:“恨我,然后忘记我,忘记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一个叫做夏沐馨的人,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然后,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只要有我记得你就好,我会记得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个叫祁濂绅的人,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他。”

她缓缓地站起身,努力压抑住那些止不住的泪水,慢慢地靠近他,一点点地靠近他的面颊,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他有些发凉的面颊,她轻轻地吻着他,轻轻地,就像是天使翅膀的触碰,轻柔得如同羽毛落在清澈的水中,泛起一点点的涟漪。

“对不起……”

“我喜欢濂绅,很喜欢濂绅,可是,即使是喜欢,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即使是喜欢,我也不能告诉他,我只能让他知道,我希望他过得幸福,只是这样而已,其余的,我什么都不能做。到最后,婷不会伤害他,你也不会,真正伤害他的人是我,是我夏沐馨,你告诉我,这样,算是公平吗?”

她最终要离开他,转过身,走出这间病房,从此以后,她将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实在没有机会出现了吧!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会变成一颗美丽的星星,他们会在夜空中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然后,用自己的光芒告诉他,无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幸福!

祁濂绅,等到那时我会祝福你的,希望你幸福。”

脚步忽然停滞,她竟不能再前进,因为,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紧紧地握住,没有给她任何离开的机会。

她震惊地回过头,正对上祁濂绅痛苦依恋的眼眸,他握住她的手竟在微颤,沙哑的声音传进沐馨的耳朵里:“夏沐馨,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会甘心?!”

沐馨的身体一颤,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眸,纷乱地滴落她的面颊,摔落在地面上,然后破碎。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房间里,静得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其他的,再无任何的声音。

沐馨在他的眼中看到越来越多的依恋,越来越多,铺天盖地,几乎可以把她淹没。她忽然感到一阵惊恐,恐惧在她的心中一点点地扩大,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弥补自己来到这座城市遇到他的错误。

最初……只是想见见他而已,只是想了却自己四年的思念,但是,她从未想过带走什么,因为她无力带走,即使自己是多么地喜欢他,但是……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带走他的感情,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他……不能爱她……因为她已经无力承担这份爱。

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