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祁濂绅推开了旧书阅览室的门。

一个老师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地说道:“现在的学生大都不来这里了,这里的楼也要拆了,你看,书都已经搬出去了,你是来这里检查情况的吗?”

“为什么要拆啊?”

“什么……”老师惊讶地看着濂绅没有半点表情的面孔,“因为很旧了啊!”

“可是……”

濂绅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他安静地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到那边的园艺社,可以看到那边的人在做些什么,四年前,我都是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的……”

他僵直地站在窗口。

“那个阅览室……你记得要去看啊!那里,有我给濂绅留的东西,是我在很早以前就想告诉濂绅的,可是,却一直都没有那样的勇气。”

“是什么?”

“三个月之后,你记得要去看。”她喃喃低语,“你一定要去看啊!”

仿佛是某种召唤,他微微地侧头。

雪白的墙壁上,那些纤细的小字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指停留在那些小字上。

祁濂绅,我喜欢你!

那行字下面的日期,是四年前,他离开的那一天。

他的眉头忽然蹙起。

目光中有着隐隐的痛惜,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阵颤栗的疼痛。

沐馨,你是喜欢我的,对吗?为什么你还要赶我走?为什么……

英柏高中的操场上,承希推着沐馨的轮椅缓缓地停下。

沐馨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

“这里……就是学校了吗?”

“是。”

沐馨极力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声音,终于,她听到了不远处运动场上的声音,她扬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濂绅,这里是我四年后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是我们四年后记忆的开始。

“我是夏沐馨!”

“沐馨吗?好久远的名字,不过很好听啊!”

“沐馨这个名字,你怎么可以忘记?”

“忘记了,那又怎么样?”

那时候的你,真的有好多怨气啊!

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唇边带着温暖的微笑。

金紫的落叶从她身后的树上飘下,落在她铺着毯子的膝盖上,轻轻的,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我不叫你哥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总是跟在你身边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你,在这两年里,有很多次,我都会回到那片薰衣草田,我会傻傻地在星空下念你的名字,我祈祷你可以听到,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回来,你会回来找我,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回来。

承希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们回去好吗?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我还想再去一个地方,可以吗?”沐馨的声音低低的,她的脸上有着仿佛琉璃娃娃一般脆弱易碎的光芒。

“还有一个地方,我还没有去。”

“你是濂绅吗?”在夏家的房子前,一个女孩忽然欣喜地叫出声来,看着祁濂绅,开心地说道,“你真的是祁濂绅啊!我是沐馨以前的朋友沈孝萱啊!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们呢,沐馨在吗?沐馨和你在一起吗?”

“不,她不在。”

“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不会呀,沐馨说要去北岛市找你的呀,那时候,她给我的信里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很想见到你,难道她没有找到你吗?”

濂绅淡漠地站着。

沈孝萱轻轻地叹气:“如果她没有找到你,那么沐馨就太可怜了,除了你以外,她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濂绅抬头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沈孝萱奇怪地看着他,“在这四年里,沐馨都很可怜,她的妈妈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而爸爸在半年前居然遇到了一次车祸也死去了,现在,只剩下沐馨一个人而已……”

濂绅震惊地看着沈孝萱,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沐馨的爸爸怎么了?你说她的爸爸……”

沈孝萱被他的样子吓得退后一步,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你真的不知道啊!那就是沐馨不想告诉你了,对不起,你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对不起……也许是我记错了……”

她很快地转身离开,不敢再多说一句。

濂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声音,有某种最重要的声音被他忽略了。

街心花园的对面,就是那个公交车站牌。

喷泉在不远处喷洒着,在夕阳中,带出一道金紫色灿烂的光芒。

承希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呢?”

“因为那时候,在这里,他好像很生气啊!”

承希的手指轻轻地一颤。

“承希,你知道什么是三个月的永远吗?”

“……”承希沉默地看着她。

“那时候,他真的很生气,他以为我在戏弄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三个月呢?可是,我只有三个月啊!他不知道,我的三个月……就是一辈子。”

“三个月,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在沐馨房间的门前。

濂绅停住了脚步,他灿若星辰的眼眸中依旧充满了震惊,充满了痛苦的绝望。

白色的门板上,是干涸的血迹,很大的一片,血滴在白色的门板上,分外地刺眼。一种锥心的疼痛在一瞬间侵蚀着他的大脑,他的大脑突然之间一片空白。那片干涸的血迹,刺入他的眼睛。

街心花园里静寂无声。

沐馨依旧温暖地淡笑,夕阳似乎可以融入她透明的皮肤,那一刻,她虚弱地微笑,被带上了金紫色的光芒。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轻得似乎很快就可以消失一样。

头忽然变得很沉很沉,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地向她推进,她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意识都被那片黑暗吸了进去。

再没有力气去做什么……

风,轻轻柔柔地吹过她苍白如雪的面颊,仿佛是天使降落在她的身边,在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面庞……

她的头缓缓地侧向一边,然后,无力地垂下……

“如果和你在一起,会在一起多久呢?”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下定决心,就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永远……是多远?”

“一辈子!”

“傻瓜……”她宁静地微笑,眼中却似乎有着晶莹的泪花闪动,“只有三个月而已!”

不要说那样的话,你告诉我,你的永远可以延续吗?如果,当你知道,永远的尽头只能是伤害的时候,你还要那种永远吗?我并没有时间,祁濂绅,我没有时间给你你口中的永远,我的永远只有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我就会离开你,到爸爸那里去!三个月的时间,你要吗?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三个月……就是一辈子,三个月,就是我的一生一世。清冷的夜里。

手术室的灯触目惊心地亮着。

但是,天使已经离开。

白炽灯照亮走廊,白花花的一片。

尹尚秋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了一旁的严承希身上。

严承希同样安静地坐着,良久,他忽然微微地一笑:“尹尚秋,你说,天国里真的有天使吗?”

“……”

“如果天国里真的有天使,沐馨现在……是不是已经留在了那里,安心地微笑,她应该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了吧?!不对,我忘了,沐馨是要变成星星的,她说过她要变成一颗星星,在天空中,因为有要祝福的人,所以会不停地发出光芒……”

承希的声音忽然哽咽,然后,他站起身,转身朝外走着。

尹尚秋抬头看他:“承希,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是我亲眼看着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么……”承希转头苦涩地微笑,“我现在应该出去,看看……到底哪颗星星是沐馨!我要看看她!对不起,我真的无法再留在这里,我必须离开,否则,我会……”

他的声音僵凝。

因为,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一个人影,强烈的灯光下,他的影子在地面上微微地晃动。

尹尚秋一惊。

他转头看去。

祁濂绅站在走廊的尽头。

他沉静的样子就仿佛是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副呆滞的躯壳,苍白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幽黑的眼睛就好像是没有一丝光亮的黑夜,凝着深深的伤痛。

婷跟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喊着:“濂绅—”

然后,婷也站住了。

走廊里的气氛,诡异地凝重。

承希与祁濂绅面对面站着,面对面看着对方。

濂绅的目光中忽然充满了惊骇,他甚至于忘记了呼吸,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严承希,定定地看着他。

白色的世界,静寂无声。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地在承希暗淡的眼神中转为绝望,仿佛有无数根针刺中他的身体,疼痛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意志。

承希忽然淡淡地微笑:“她说她离开这里之后想变成一颗星星,你知道哪颗星星会是她吗?”

那一瞬间。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濂绅的身体忽地颤抖了一下,心就那样痛苦地裂开了一条缝,痛楚慢慢地蔓延开来,毫不留情地弥漫了他整个身体。

他的目光缓缓地看向承希身后的手术室,然后,脚已经无意识地迈开,一步步地走向那扇门,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那扇门离他越来越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与他无关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脚下的路突然之间变得摇晃起来,抑或是,他意识的剧烈摇晃。

眼前忽然一片残酷的黑暗。濂绅的身体无声地倒下,栽倒在走廊里,一片刺骨的冰凉。

沐馨,我来晚了吗?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病床被推出来。病床上,一个女孩正处于昏迷之中。

孟医师跟在病床的后面。

她戴着大大的氧气罩,沉重地呼吸着。

病床与濂绅倒下的身体擦过,然后,远去……

尾声我是凌樱馨

两年后。

“少爷,电话。”

江管家交给正在车里看书的濂绅,祁濂绅接过电话,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尹尚秋的笑声:“祁濂绅呀,好久不打电话了,你是不是把我们这些老朋友都忘了。”

濂绅淡笑:“怎么可能,尹尚秋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调侃人?对了,你和承希在美国怎么样了?”

“一切都很好。”尹尚秋说道,“你呢,什么时候出国留学,要在北岛市把大学念完吗?”

“我……暂时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濂绅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的光芒,“不想太早离开这里,否则,她一个人就很孤单了。”

“濂绅……”

“不用劝我……”濂绅俊逸的面孔上有着微笑,“我只是想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而已,放心吧!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濂绅合上了电话。

他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江管家走上来问道:“少爷,一会儿就是上课的时间了。”

“好,我知道。濂绅点头说道,“阳光这么好,我只想散一会儿步。”

阳光真的很好。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道路边,整排的梧桐树树叶随着夏日里的清风发出沙沙的声响,金色的阳光透过梧桐树茂密的叶子,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叶间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闪亮的星星。

濂绅在平整的路面上安静地走着。

一辆公交车从他的身边开过,在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旁停下。

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的人立刻涌向了那辆公交车,你推我攘,因为人太多了,公交车的车门又似乎是太小了。

一个长发女孩拼命地想挤上那辆车,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不是那些大叔大婶的对手,她甚至连站立的可能性都没有。

“啊—”

女孩发出一声惊呼,居然被搡倒,在她身体倾倒的瞬间,她手中的花束也随之落下。

一束紫色的光芒忽然在濂绅的眼前闪过。

紫色的薰衣草散落一地。

濂绅的身体僵住。

他惊讶地看到那个摔倒的女孩,他看到了她灿若星辰的眼眸。

那一瞬间。

风变得轻轻的。

他的周围忽然变得静悄悄的。

透明的、温暖的阳光就好像是挥动着晶莹剔透的翅膀的天使,静静地,无声地,在它们之间,降落。

心中忽然一阵微弱的触动,就好像是细微的疼痛。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凌沐馨……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心都会痛?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心痛?”

“你一定要好好地记住这种感觉,你一定要记住我带给你的心痛的感觉,说不定哪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带给你同样感觉的女孩子,那时候,那个女孩,就会替我……好好地爱你……”

“你……是谁?”

“凌樱馨,我是凌樱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