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到了家。和程想一起去程老师家里以后，我就和程想分开了。
没坐公交车之前，我很喜欢公交，坐过公交车以后我特别讨厌公交，除了拥挤和脏乱以外，它还容易发生车祸。
很不不幸的，在我坐公交回立海的时候，遇到了车祸。我都无法形容，我再一次目睹了一场车祸！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横面过来的一辆货车，将我们的公交撞了一个凹，在正中间，就像一个血盆大口！
我呆呆地看着刚刚还在我面前打闹的少年和少女，此刻却已然血肉模糊！公交车的中间凹着一张大大的口，站在中间的乘客都被压成了血肉！
我的脑海迅速地麻痹了，片刻后那种麻痹渲染到了心脏。窗外的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吹进来，在我的心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也是其中一个，我以为，我不是独活的那个。
程老师一直抱着我的双肩，程想在一旁站着，在警局里所有的证人中，我是最没有能力叙述当时场景的那个，可是事实本就已经很明显，那不过是一场谁都没有预料谁都不想发生的意外而已。
程老师将我领回她的家，那个时候，我仍然没有意识。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雨天。
十五年前…又或许是十六年前，我和班级同学一起乘公交回家。在那个黑乎乎的盒子里，不管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我都没有片刻被忧害挟持的感觉。
也还是有些雨，有些风。
我和那几十个孩子一起，我亲眼目睹了第一场惨烈的车祸，目睹了父亲和母亲的死亡。
我们的公交，撞翻了一辆灰色轿车。我在公交上，我的父亲母亲，在那辆轿车上。
过了这么多年，我都忘记了当时我有没有哭，我只记得，我都没来得及让爸爸妈妈见我最后一面，就被迫跟着幼稚园老师下车去警局录口供。
在那一路上，我脑袋里闪来闪去的还是妈妈的脸，她的脸伸到车窗外面了，可是身子还在里面，她仰着头，正对这我的方向，我的母亲，在死去的那一刻，或许就感知到了，她的女儿、就在那个车上。
我沉迷在那个灰蒙蒙的梦里，就着幼年的记忆，我似乎看见了母亲，她从父亲和我之间作了一个选择，妈妈最舍不得的还是我，还是我。她会一直陪着我，我不用进孤儿院，不用和其他孩子一起去讨好另一个孩子，不用每天必须必须听院长的话，可以向妈妈撒娇，牵着妈妈的手和妈妈一起在路上逛逛走走……
明知道这是梦，可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醒来呢？我在那个温热的海洋里浮浮沉沉，脸上永远随着妈妈温软的吻。如果我的生命里真的有母亲，那我的生命线应该会绕着另一个星球旋转，我想…我想，梦很冗长。
睁开眼睛，白色的模糊了一片灿烂的阳光，程想坐在我的床边，我愣了愣，张口便是：“你是谁？”
他愣了愣，睁大了眼睛故作惊恐地看我：“你……该不会失忆了吧？靠，有没有搞错，演电视剧呀！”
我转着眼珠想了想，笑嘻嘻道：“是呀，其他人我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了！所以…这位先生，你是谁呀？”
他哼笑了一下，睥睨我道：“我是你爹，不孝女，连你爹都敢忘！”
我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也懒得再和他演下去了，只往被窝里缩了缩，准备继续睡，可是脸上却忽然一痛！
“起来吃了饭再继续睡。”程想的声音很是平静，要不是他的手正蹂躏着我的脸，我一定会认为他还是好脾气！
“……”你大爷的！我用幽怨的眼神盯着他，他看着我，凉凉地笑了一下：“你再在心里骂我，我就陪你玩亲亲。”
“……”天杀的！我急忙嘻嘻笑着从床上爬下来，慢吞吞地穿好鞋子。”程老师呢？她不在家吗？”
“我小姨去学校了，还有一点事没处理。呃……你是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在家里吃的话是你做还是我做？”
“……”他挑眉奇道：“你说呢？”
“呃……”我愣了愣：“还是出去吃吧。”
他又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然后拉开窗帘说：“噢，不用了，我小姨已经替你煲好汤了。”
“你……”我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跳了一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你这个死人，整天就只知道忽悠我！”
混蛋程想淡定一笑，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从他身上掸了下来，冷哼道：“睡了一觉胆子倒变大了，还敢对我动手呢。”
我的大脑再次麻痹了一瞬，下一秒我立刻狗腿蹭上前：“嘿嘿，想想，银家系跟你开玩笑的啦~”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很轻，道：“反应不错。”当时，虽然程想的话像平时一样，充满了威胁，可是他摸我头的动作，却比平时温柔许多。我什么都不想说的，我什么都不想承受的，我什么都想奢望的，在那一天的那个日光里，都化成了我内心的一股泉水，猛地冲到的眼中，一片模糊。
程想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像记忆里母亲父亲应该做的那个样子。我趴在他的怀里，两只手缓缓地攀援到他的后背，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我侧过脸，好让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去，可是程想一用力，还是让它们全部都蹭到了他的身上。闭上眼睛抽泣的时候，我仍旧无法明白，为何一定要哭出来。
“你……”他吐出一个字来，最后还是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
窗外的风景又开始渲染另一个新的秋季，那是我和程想认识以后的第一个秋季。浸泡在那样的时光里，我拥抱着那个少年，心开始久久地颤抖无法停歇，可是梦，却依旧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