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隐隐的,有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弥漫,两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半分,互相怒视着,拔刃张弩。
月生几人面面相觑,恍惚中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眼看着两人的情绪濒临极点,即将大打出手,但颜雨蝶毕竟是他们的同门,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月生几人对望一眼,正要出声阻止,可就在这时,那忽然得脱大难,反应过来后的少女,哀呼了一声,跑向白衣男子面前,“噗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凄惨道:“谢恩公救命之恩。”
说着,她便要磕头,白衣男子面色动容,抢先她一步拦住了她,疾道:“姑娘不可行此大礼,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如何能向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这少女打断了,她泣如雨下,哽咽道:“恩公,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觉得愧对了他,光说这几句还不够,忽然拨开了他的手,竟是要再次行磕头之大礼!
白衣男子眼中有痛色闪过,他猛地一把扶起了这可怜的少女,他身为修道者,灵气一动,那少女如何使劲怎么也跪不下来了。
感受着少女身子一次次地下沉,感受着她的颤抖,白衣男子深吸了口气,他深深地看着少女,忽然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怔了一下,半响,低声道:“我叫紫烟。”
白衣男子笑了笑,缓缓道:“紫烟,真是个好名字,你唤我翎鳯即可。”
“翎鳯,翎鳯。”紫烟自语念了两遍,但不过片刻,她脸色又是一变,连连摇头道:“恩公,这怎么可以,我哪有资格唤你的名字啊!”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翎鳯的眼角都似抽了一下,在这一刻,他心中怒火连天,以至于脸上青筋涌动,他狰狞地,一字一顿道:“紫烟姑娘,你先稍等片刻,待我去将这孽障杀了,你再来谢我也不迟。”
说着,他一个转身,目中杀意闪烁,向着颜雨蝶冷声道:“让开!”
颜雨蝶一惊,她张了张口,但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紫烟惶恐不安的神色,她心中一痛,又闭口沉默了下来,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似在挣扎,许久之后,她苦笑了一声,目光低垂,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他。”
翎鳯嘴角一抽,目中杀意呼之欲出,凛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挡在我前面的,与他同罪。”
他清啸一声,忽然,他的身子一僵,转头看去,却见紫烟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她哭泣着摇头,抖声道:“你不能杀他,杀人偿命,杀了他,你也会被杀的。”
翎鳯的双目一睁,在这一刻,竟是呆住了。
就在刚才,这受尽苦难的少女,此刻第一件想到的,竟不是报复那魁梧大汉,反而,是他的安危。
半响,翎鳯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是那般的狂傲,他神色一肃,正色道:“不过是一罪不可赦的孽障罢了,杀了又有何妨,我的手中,早已染满了鲜血,也不差多这一条人命。”
紫烟似乎怔了一下,就在这时,许凌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接过话来道:“阁下说的没错,在下甚是赞同,若是平常处境,我便让你杀了他也无妨,可当下这人对我们还有点用处,不知阁下可否暂饶他一命?”
翎鳯皱了皱眉,不满道:“我为何要听你所言?”
许凌微微一笑,看了下四周,道:“眼下人多眼杂,不宜多说,等会儿寻个清净地方,待我说完之后,届时这人是否该杀,由阁下来定夺如何?”
翎鳯沉默不语,也不表态,许凌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忽然道:“阁下还请稍等片刻,先等我将一些破事都处理完了,再来与你细说。”
说完,他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走至那中年汉子的面前,艰难地收了收腹,弯了弯腰,幽幽道:“紫岳兄,你可还记得我。”
原来这中年汉子的名字为紫岳,此刻他面朝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看着这紫岳,月生几人冷眼旁观,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但隐然间,又有那么一抹同情。
许凌忽然长叹了一声,道:“自古紫为极,为祥瑞之意,乃是不可多得的大姓,岳为山,想来你的父母定是希望你为人能挺拔如山,意志坚韧,又能识得进退,只是却没想到物极必反啊,也许是你这名字害了你,如今你竟是犹如一滩烂泥,一蹶不振,非但没有痛改前非的勇气,反而丢了良心,只知苟且偷生。”
月生几人愕然,但又隐隐觉得话中似含有深意,且道理上也说得通。紫岳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他的双拳,又一次死死地握紧,只不过,他似是先前被吓破了胆,依旧不敢站起身来。
许凌一改常态,忽然大喝了一声,气势如虹道:“像你这般懦弱无能之人,如何能配得上紫岳二字,你死后,如何能有脸去见你列位先祖,纵然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见得能看得上你这等一文不值的人。”
紫烟的脸色苍白,她低着头,瑟瑟发抖,但她却是沉默着,没有去阻止许凌恶毒的冷语,哪怕她的心中,是那般的刺痛,那一个个字,如针一般狠狠扎入她的心头。
许凌声音渐低,但其中却饱含着无尽的讥讽:“既然你这么无能,这么喜欢钱,喜欢赌,那你干脆将你女儿压给我吧,我倒是可以给你一大笔钱,好借你重振雄风。”
紫烟的身子剧烈一抖,翎鳯的脸上忽有怒色涌现,月生几人一怔,面面相觑,却是不知这位许凌师兄究竟是为何意。
许凌舒了口气,淡淡道:“怎么了,你为何不说话啊,你心中不正是这般想着的吗?我刚好可以遂了你愿,岂不是皆大欢喜啊!”
许凌等了半响,却见他依旧沉默,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又道:“还是你怕我银钱给的少了?不够你去挥霍的?”
看着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紫岳,紫烟的脸上忽有凄惨笑容,她六神无主地走至许凌身前,忽然又是“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喃喃道:“许掌柜,我求你不要再逼我父亲了,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似是事不关己一般,她的嘴角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容,一抹、可悲的笑容。
许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色,但他却是故作小人姿态,偷偷咬了咬牙,啧啧称奇道:“真是想不到啊,这废物竟然能有你这等深明大义的女儿,也真不知是不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好了好了,既然你父亲不说话,那你便跟我走吧。”
翎鳯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此刻,就连月生几人心中皆是升起了一丝怒火,脸色难看之极,虽说这紫岳的确是可恶至极,可当下许凌的举动,与那魁梧大汉相比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许凌翻了翻白眼,不以为意道:“你刚不是都听见了吗?这废物将他女儿压给我了。”
翎鳯心中一怒,正要发作。可就在这时,那紫岳忽然出声了,也许是因为再也受不了冷嘲热讽,又或者因为他觉得曾经被自己骗过的,许凌掌柜很好说话。他颤抖着身子,摇着头,沙哑道:“我没说,我没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爬了起来,随着他逐渐抬起的头,众人终是看清了他的脸,此刻已是鼻青眼肿了,且一脸的污血。但他似是被刚才的魁梧大汉给伤到了,身子一个踉跄,两膝又是跪倒,双手撑地,他艰难地抬头,看向许凌,无力道:“我求你,放过我的女儿,我欠你的,我……”
许凌不忍再看,他的目光一转,却是冷笑道:“你是想说,你欠我的以后还吗?不必了,你把你女儿压给我,我还会补偿给你一大笔钱的。”
紫岳的身子一抖,他默然低下头去。翎鳯眼角直跳,强忍着怒火,恨恨道:“阁下不要逼人太甚了,他欠的,我来为他还!”
许凌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哦?你来替他还?真看不出阁下还是这等善男信女啊,倒是在下眼拙了,只是你替他还得了一时,能还得了一世吗?”
说到后来,许凌的脸色逐渐阴沉,声音也是阴冷了下来。
翎鳯看了紫岳一眼,忽然有些索然无味,叹道:“以后的事,无需你来管,你只需……”
但他话还未说完,脸色一变,却见紫烟忽然向着他磕头,他急忙拦住了紫烟,话语又一次被紫烟打断了:“恩公大恩大德,紫烟没齿难忘,只是紫烟身份低贱,受不起恩公的好意。”
“紫烟,你……”
“哈哈……”
翎鳯还想再说,可就在这时,那紫岳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癫狂。
他瘦弱的身子,是那般的悲哀。
许凌皱了皱眉,但他即便皱眉也是毫无感情,道:“你笑些什么!”
紫岳蓦然抬头,他双目通红,状若疯狂,他直勾勾地看着许凌,凄厉道:“我欠你的,我今日无法偿还,既然如此!那我便用,那我便用……”
说着,他看了紫烟一眼,紫烟脸色一白,但不过片刻,她忽然又有些迷茫,心痛,一时间,竟是怔在了原地,哑口无言。只见紫岳的眼中,满满尽是懊悔、痛苦之色,以及,其中闪动的温柔之意,还有那么一抹,深深的留恋。
最后,他看了一眼翎鳯,他的眼神平静如水,似在打量着翎鳯一般,他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那抹笑,是那般的安心,可却令人心中不安。
翎鳯的心头,猛地一跳。
心中,是什么在汹汹燃烧,如要吞噬一般。
前所未有的,曾经被抛弃的勇气,如潮一般涌进身心内。
被践踏的尊严,被遗忘的傲意,又一次,被重新点燃。
紫岳决然转头,他看着许凌,他大喊着:“我欠你的!我用命来还!”
他大笑着,他的双目中,无神、无光、无惧!
“啊!求你照顾好我的女儿啊!”
他这是,再对谁说?
这是,决然赴死之前,最终的心愿吗!
唯一遗憾的,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说着,他的头,重重地、没有丝毫犹豫地,令人措手不及地,向着地面磕下!
也许,他是幡然悔悟了,也许,他是在为曾经犯下的大错,谢罪。
以死谢罪。
“咚!”
始料未及的,血流如注。
鲜血顺着额头涌出,流入眼中,眼中朦胧的,是泪水吗?
那一抹红色,是最后见到的色彩?
恍惚之间,浑浑噩噩中,是谁在耳畔,绝望地、痛苦地、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昏天暗地,天旋地转。
翎鳯、月生、颜雨蝶,所有人,如同石化了一般,猛地呆了一下,他们似还未曾反应过来,张着大口,以至于呼吸都是停了那么一下。
许凌的眼中,异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