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姐的女儿

我真佩服她此时此刻还能说风凉话,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一定能妙语连珠的。因为我一向自视甚高,没有理由会输给花姐,我们都是为了感染丽丽,为了让她早日摆脱心中的阴影,哪怕自己也伤痕累累。

那个小女娃子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望着我,稚嫩的脸上生机勃勃,有如樱花含苞欲放。她是谁?她的脸型与花姐有异曲同工这妙,甚至还有些神似,标准的美人胚子。莫非是花姐夫妹妹?八九不离十吧,丽丽也望着她温柔地笑着,也许在她眼里,只有小孩子是最单纯善良的。那小女娃子居然不认生,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白牙,叫道:“妈妈,这就是你说的哥哥和姐姐吗?”

此言一出有如晴天闷雷,我大吃一惊,不光是我,丽丽也愣了,花姐更愣了。

她居然叫花姐妈妈,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她好像也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涨红了脸,急忙改口道:“是阿姨,是阿姨,妈妈不是妈妈,妈妈是阿姨,有别人的时候,妈妈就是阿姨……”越说越乱,不过我可不糊涂,她就是花姐的女儿,这带给我的震惊有如丽丽是谢东方的女儿一样。种种看起来是异想天开的事在我面前居然都变成了现实,太不可思议了,搞不好别让杨文语最终成为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呀,电视常有这种无聊的结局。

她急得苦着脸快要哭了,花姐急忙笑着安慰道:“骁怡不许哭鼻子哦,乖,先出去玩吧,我和哥哥姐姐说会儿话。”

她带着哭腔说:“不要出去玩,妈妈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要像护士姐姐一样,好好照顾阿姨。”

一口妈妈一口阿姨,我想连她自己都叫糊涂了。换一个角度再仔细端详她,简直和花姐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唇,一样的天,一样的地,花姐就是想要否认都难。不过花姐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儿呢?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然“阿姨”一词从何说起?

我看到花姐的眼眶里有钻石闪闪发光,那是泪花。一滴泪,万般情,它包罗万象,非本人不能参透。她露出慈母般温暖的微笑,抚着她的脸说:“骁怡,以后不管有没有别人,不管在哪里,都叫我妈妈好吗?”

骁怡听后一边跳一边拍手,兴奋地叫道:“妈妈妈妈……”

真是个好孩子。花姐望着她也笑得很开心,转口向我和丽丽说:“你们都傻了吧,不敢相信?嘿嘿,她是我女儿,此事说来话长,也懒得说。”

丽丽惊讶道:“花姐,认识你三年多,我居然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真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花姐笑道:“我不说你当然不知道啦,况且我也从未带她来过杭州。喂,无情,站了这么久你没死吧?看我伤成这样也不安慰下,你可真无情,还很无义,!丽丽,我说得没错吧?”

我可比窦娥还冤,啥也没说啥也没做就把“无情无义”这四字给霸占了。丽丽瞅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也许花姐说得没错。美女的胡说八道向来都比法官的一棰定音更权威,这点在私下里我深信不疑。

花姐没有对昨天的事耿耿与怀,乐开了道:“看你一脸聪明样,居然也有这么木头的时候,我女儿可爱吧?你去抱抱她,以示惩戒。”

我还真想去抱抱她,怎么着也能让自己放松点。可我怕她因陌生而强烈拒绝我,那我就真的是既无情又无颜了。还好,骁怡的主动投怀送抱让我心里的不安就此打住,她在我的怀里,扯着我的耳朵甜甜地笑道:“哥哥真好。”

我喜欢这个生命,打心眼里喜欢。她有一颗如水晶般透明的纯结心灵,没有任何心机和邪念,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啊!我还发现,她很像老大曾经的女儿,只是……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将来也能和杨文语生这么一个可爱活泼且聪颖的女孩子。可是我还有所顾虑。

花姐拉过丽丽的手说:“丽丽,你好些了吗?花姐希望你振作起来,什么事都想开点,你还有我呀。这个无情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还算有情有义,我也不怨他了,总之……丽丽,你明白我的意思。”

花姐的话令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丽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花姐又对我说:“昨晚我太冲动了,没打痛你吧?”

我笑道:“幸亏我脸皮厚,不然今天我就没脸见人了。”我想用我的俏皮话去逗丽丽开心,可是我失败了,因为我自己也在强颜欢笑。

花姐大概会住院好几天,丽丽留下来照顾她,还有骁怡。我去超市买了很多吃的用的还有营养品回来,就一个人先回去了。很多事我要处理一下,包括在香港的,因为我打算在花姐伤好以后,就安顿好丽丽,然后自己回香港去找杨文语。组织的事情暂时先放一边,或者也可以让老大去帮我打理,总之我要回香港,是义无反顾的事。

回到家中,推开丽丽的房门,一股淡淡的飘香袭卷而来。杨文语的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这就是女人味?只是丽丽散发的,有些忧伤,这份忧伤原来不属于这个房间,现在却赶不走。房间收拾得整齐又干净,我也算是个有洁癖的人,可与丽丽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坐在床沿上,伸手抚摸丽丽盖过的被子,睡过的枕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里的一切永远属于丽丽,且只属于她,我会和杨文语拥有同一个天地,每天清晨醒来,看到的是彼此深情的眼眸。为何丽丽将要孤单?我只能用相识恨晚去理解。想多了我也会忧愁,可是我别无选择,不能再欺骗她,因为我认识了自己。

咦,被角和枕头上怎么会湿呢?低头闻闻,是眼泪的味道。那是丽丽的眼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滴一滴落到枕头上,渗入被角中。她为什么老是醒来那么迟?也许她每天晚上,都是流干了泪后才睡去的。她总是在我面前装得很坚强,可一个人的时候,陪伴她的只有眼泪。从她出事到现在,没有一刻我是真正欢心的度过的,除了身边的事,看到她的眼睛我就会难过。我想用我的快乐驱赶她内心的伤痛,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的灵魂也在悲痛中喘息着,而花姐的那番话,又让我痛上加痛。我杀了常昆,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丽丽依旧悲伤,失去的我也没有挽回一分,反而在无形之中又加深了自己的“罪孽”。这是我第一次想到这个严厉的词,很可怕。我总是一意孤行,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的过错,可是我真的那么正确吗?我又自负文武双全,竟连丽丽都保护不了,甚至自己还会去伤害她,我还算啥狗屁?杨文语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去好好陪伴,让她孤独让她寂寞,我真的怀疑自己有多大的资格去说爱她,我给她打了电话,可电话里却是盲音,我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我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地发着呆,突然门口的动静牵扯了我的神经,接着我又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子的声音,是骁怡。我走出房门,看到丽丽,还有花姐母女,惊诧道:“你们怎么回来了?花姐,你不是要住院吗?”

花姐无奈道:“那鬼医院闷得慌,哪是人住的!况且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的,断个手臂没什么大不了,干脆回来算啦。对了无情,得打扰你几天了,我家里没什么人,自己又不方便,所以我和我女儿决定来你这儿小住几天,没意见吧?”

我怨声道:“花姐你这么说伤感情呀。”

骁怡很懂事,不像寻常小孩子那样到了一个新环境不是东张西望就是畏畏缩缩,她只拉着花姐的手笑着对我说:“哥哥的家好漂亮。”

“跟你一样漂亮。”我刮着她的鼻梁说。

坐下来,丽丽还是一脸落漠,望着茶杯一句话也不说。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摇了摇头。

花姐叹了口气,搂过骁怡说:“本来我是想回自己家的,也好让丽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不然她一直住你这儿,也不是个事。可是我那个家太烦了,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来找我谈一些工作上的琐事,烦!所以只好来你家了,一方面可以静心养伤,另一方面也可以和丽丽谈心,也算一举两得吧。对了,我这个女儿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吧,丽丽,你想知道我过去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吗?”

丽丽终于开口了,说:“好啊,想知道。”

我早就迫不及待了,还特地为她煮了一杯热咖啡。骁怡喜欢喝果汁,丽丽喜欢喝牛奶,唯独我喜欢喝茶,当然偶尔也会换些口味,所以我家里的饮品,应有尽有。

花姐喝了一口咖啡,眼珠子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深吸一口气说:“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细节我也想不起很多,就挑简单的说吧。两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我生下了骁怡。那时的我还很年轻不懂事,很多事也想不明白,以至于自己无法接受她,甚至还把她当成自己的累赘。所以我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把她寄放在北京我母亲那里,自己则一个人到了杭州,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四处打拼做生意。好多年过去了,我的事业上也算有了些成绩,可我掩藏在心里的痛苦与矛盾是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我总是在酒桌上麻醉自己,在灯光下放纵自己,可是无论怎样我都解不开那个心结。我羡慕别的女人可以无忧无虑地大谈恋爱,为什么我不能呢?论才貌,我杜鹃花不输给任何人。我身边除了一些贪图我钱财迷恋我色相的,倒还是有些好男人的,我也想过要嫁给一个好男人,可是我又怕让他们知道了我原来有个女儿后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一直停滞不前。我还不让她在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妈妈,其实也是多此一举,我根本就很少回去看她,就是看她也只是在家里而已。她长这么大了,总的加起来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数十天而已,现在想来,我真是狼心狗肺。因为工作忙,今年春节我也没有回北京老家,距上一次看到她,也快有半年了吧,我妈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是埋怨我的。上次去北京处理完了工作上的事,我突发其想地想回家看看她。她一见到我,就亲切地喊我妈妈。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虽然之前我不让她在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妈妈,但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也没有叫过我,可能是因为对我陌生,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还小。当我听到“妈妈”这两个字时,我哭了。她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我开始害怕,我怕她长大以后知道我对她的无情与冷漠会痛恨我。既然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又为何要这么狠心地对待她呢?孩子是无辜的。内心的愧疚与害怕让我重新认识了她,我决定接受她好好照顾她,因为我不想老了以后会后悔。母女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挚最可贵的,谁也丢不掉,谁也赶不走,我想找个爱我的人,我女儿可不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吗?这份爱,谁也无法比拟。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失去她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最后我决定带她到杭州,跟我一起生活,抚养她成人,毕竟我能给她一个很好的环境,而且有了她,我也就不再孤单寂寞了,也不会再对别人抱有侥幸的幻想,我只要我的女儿。今天上午我带她去逛街买衣服,过马路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电话放掉了她的手。当我挂上电话回头去找她的时候,她居然还在马路中间,身边全是急驰的汽车。我不顾一切地扔下电话朝她冲去,一把抱起她的时候,有辆汽车的反光镜擦到了我的腰,我本能的后退数步,偏偏不巧被迎面而来的一辆面包车撞了个正着。倒地的时候,我怕她在我怀里会受伤,便侧着身用手臂护住了她,我听到了手臂骨折的“咔擦”声。我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她那吓得惨白的脸,心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她才“哇哇”大哭起来。知道她不仅没有受伤,身上甚至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我好高兴好高兴。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吗?这份爱,一生都不会变。那时我就决定告诉全天下,她是骁怡,是我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下午你们来,我就想要告诉你们了,可没想到被她一捣蛋,竟全乱套了。”花姐笑着哭成了泪人,轻轻地问骁怡:“以前是妈妈不好,原谅妈妈吗?”

骁怡可不懂那么多大人地感情,一头扎进了花姐的怀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丽丽听得热泪盈眶,那晶莹的泪珠是一种人生感悟,不再那么忧伤。我也祝福花姐,幸亏她醒悟得早,才不至于酿成另一个悲剧。有父母的孩子,都幸福,不像我。我问:“那骁怡的爸爸呢?”

花姐竟一口否决,说:“她没有爸爸,她姓杜!”

这句话让我和丽丽都惊讶万分,孩子怎么会没有爸爸呢?从她刚才的那番肺腑之言里,我也应该能猜到那是她的一个伤疤。我也不好究根问底,便扯开话题说:“我是香港来的,以后带你们去好好玩。”

没想到花姐又是莫名其妙的恼怒,“去哪里都成,只是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香港一步。”

香港怎么了?好心居然没好报,连载了两个跟头,我的心里当然不爽,却也无可奈何。隐约可以感觉到,花姐曾不止一次地去过香港,那里可能还会和骁怡的生世有些渊源,越来越有意思了。三个大人静坐不语,各怀鬼胎,幸好门铃声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