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才在屋外”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领教了雪倩姑娘的本领,且又拜见了师母,得知师父一家全是了不得的人物,心中暗自高兴,正在胡思乱想时,却听见师父向着师母道:

“家里可有什么吃的没有?徒弟第一天上我们家来,我们连水酒都不备一杯,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师父这个般说,忙谦逊道。“师父说哪里话来,天下只有弟子请师父喝酒,断没有师父先请弟子的道理,况且这个会儿弟子肚子里又不觉得饿,还是不必叨劳师母为好。”

师母笑道:“厨下自有现成的鱼肉,待我去整治后送来,极是方便的。”

说话之间,雪倩姑娘从内室款款出来,调排桌椅,安设杯箸,不一会儿的功夫,师母和雪倩象变魔术一般,摆了一桌子菜肴。

妙鲁真人拉了”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一把,两人便相对坐下。妙鲁真人斟上两杯酒,一杯递给”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自己则端起杯来一饮丽尽,一边高声说道:

“今日我们师徒初次见面,一定要痛饮凡杯!”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见师父高兴,便绕着道儿间道:“师妹的武艺可真了不得,不知可是师父亲自传授的?”

妙鲁真人笑道:“你师妹和你一见面便动手,你心里可有些不愿意吗?这个却不能怪你师妹,原是祖师立下的家法。当初祖师说,剑术一道不是没有武艺根基的人所能对付的,所以他老人家立下成规,不准收不会武艺的人做徒弟。可是徒弟会不会武艺,不交手是不知道的,所以在收徒弟的第一天由师父亲身和徒弟较量一下,往后师父亦可因材施教。这个些年雪倩会了些拳脚,便把这个桩差使担了下来。刚才和你交手,便是这个道理,不是真和你有什么过不去。否则你师妹也会飞剑的,你便是长着一百颗脑袋,也早没有性命了。”“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后才恍然大悟,心中的疑团也早已解除。于是师徒两传杯弄盏,直喝到三更时分。

雪倩出来收拾杯盘,妙鲁真人道:“你先把师兄带到隔壁去安歇吧。”

雪倩领命,便轻声对”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道:“师兄随我来。”雪倩的声音虽轻,“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却听得分外清晰,忙应了一声“是”,回身向师父告了辞,才随雪倩走到隔壁屋子里。

只见隔壁屋子里陈设虽然简陋,倒也千干净净的。壁上挂着一日宝剑、一张弹弓;靠窗一张桌子,桌子上叠着几十本旧书;屋子中间便是一张床铺,除此之外只疏疏落落地安放着几只鼓凳,没有旁的东西了。雪倩动手把烛台上的烛花剪掉后,才回身来铺床上的被褥。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忙谦逊道:“不敢劳动师妹,还是放着等我自己来吧!”

雪倩只笑了一笑,也不答话,手却依旧在那个里拂拭。”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站在雪倩背后,目不转睛地只管瞧着雪倩的背影。只见雪倩仅穿了一件短衫,腰里系着一条秋罗色的汗巾,宛然一个深闺女子的模样,若不是刚才亲身领教,“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断然不信面前的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那个般的武艺。就这个”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细细鉴赏着雪倩轻盈的动作,不禁呆了。雪倩一回身,见”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呆呆的神情,不由得两腮泛起红飞云,匆匆忙忙撇下”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一溜烟跑到隔壁去了。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见雪倩走了,才如梦初醒一般,微叹了口气,和衣朝床上一倒。只因多喝了几杯酒,所以昏昏沉沉地也不知做了多少乱梦,及至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了。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揉了揉倦眼!瞧见自己连衣服都没有脱,不禁好笑起来,忙起身下床,走向中间的一间屋子里去。只见师妹雪倩在那个里抹桌子,见了”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便嫣然一笑道:

“师兄为什么不多睡会儿?”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见问,想起昨晚的事情,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时间竟不知答什么好。那个雪倩却又是低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轻声道:

“师兄且请稍坐,待我去打脸水来。”边说边走进厨房,打了一盆水来伺候”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盥洗。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洗完脸,问雪倩道:“请问师妹,师父到哪里去了?”

雪倩道:“昨晚师兄睡了之后,父亲在屋子里踱方步,踱了一整夜。我们因知他的脾气,所以不敢去打扰他,后来听到义鸡啼了起来,他便跑得不知去向了。”说完话便痴痴地把身子倚定在门上,向外边望着。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偷眼看雪倩的脸色,只见她双眉紧锁,那个一种神情,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突然之间间又听见雪倩欢呼道:

“那个不是父亲吗?”“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师父果然回家来了,在七横八竖的阡陌之间跑得飞快。

这个时候”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站在雪倩身旁,两人相距不满一尺,鼻子里便闻到雪倩身上那个种非麝非兰般的香气,一时间哪里舍得走开,一边定睛望着师父,一边正好领略这个股香味。

妙鲁真人眨眼便到了跟前,一进门便从袜统里抽出一柄匕首来,“飕”地一声,插入板桌上,刀锋陷入桌面足有一二寸深,那个刀柄还在不住地左右颤动。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见状,心里只是怦怦地乱跳,再拾头看师父的脸色时,只见如罩上了一重严霜一般,丝毫不似昨晚那个的和易近人了。只听得妙鲁真人开言道:

“这个柄匕首是提炼几百柄倭刀的精华制成的,能削铁如泥。你拜我为师,这个一柄匕首便是给你做见面礼。”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了,慌忙跪在地下叩了个头,谢过师父。

妙鲁真人又绻续说道:“话又说回来,这个柄匕首你也不能白拿,今晚你须替我干一件正经事去,你起来了我好详细告诉你。”“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领命,便起身侍立一旁。只听妙鲁真人道:“我派你今晚到杭州城里去杀一个人。”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虽然胆大,可是听说要教他无缘无故去杀人,心里不禁猛吃一惊。正想启日动问,又听妙鲁真人继续道。

“杭州城里有一条街道,叫做太平大道,那个里全是小户人家,只有一家人家屋子有四五进,屋子后面还有一座花园,园子望有三开间的一幢楼房,廊檐底下挂着绿色的湘帘,你可以从湘帘底下飞身进去。楼中住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个少年左面眼骑底下有黄豆般一粒铢砂痣,你可用这个柄匕首取他的性命。要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闻你时,你可以直捷回答他说是妙鲁真人新收的徒弟搴师命前来行刺的,他便没话可说,低下头来吃你一刀。切记,切记。”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了妙鲁真人二番话,觉得不甚明自,便道: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姓甚名谁,为什么羽和师父结下了仇?”

妙鲁真人道:“他和我并没有仇,不过他犯了死罪,该吃这个一匕首,你只要依照我的话去傲,师父我决不会给你当上的。”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又道:“师父教弟子去杀人,总先得抱这个人该死之道告诉了弟子,弟子才会义愤填膺,下手的时候也不致心软手颤。否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要是苦苦哀求起来,弟子心慈脸软,万一音下不去手,岂非误了师父的大事。

妙鲁真人道:“不然,你现在的地位是个会子手,我做师父的却是个监轿官,只要监斩官传令开刀,刽子手便该举起刀来砍将下去。天下绝没有刽子手临杀人的时候,却来和监斩官商量这个犯人有罪无罪的道理。所以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犯的是什么罪,你可不必多问,到了那个里,要是他自知悔悟,可能是会把他自己的罪恶坦白给你听的。”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见师父的话说到推车撞壁的地步,自然也不敢多问了。

这个一天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吃过了晚饭,带着匕首,拜别了师父,施展夜行术向杭州奔去,只用个两个时候辰便已到了杭州城下。那个城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便运用壁虎功上了城墙,下了城楼一迳向太平大道而去。果然如师父所说,一群矮屋中间有一座大庄院,司徒飞鹅觑准那个所大庄院的围墙,一纵身便轻轻地站在了上面。接着他翻墙越屋如履平地,一会儿已是进了后园。抬头看时,果然太湖石背后有一座高楼,廊檐下挂着三四架绿色的竹丝帘,帘子里面窗户洞开,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隐在太湖石上向里偷望,只见帘子里面果然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隐隐约约的看不真清,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左眼下有没有痣更是无从知晓。踌躇了一会,“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定了定神,把身子一低,两足往石上一顿,人便到了廊檐下帘子外,说时迟那个时候快,“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顺手揭起帘子,身体便如风飘落叶一般坠落在楼中间。”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怕楼中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个内家,和自己动起手来被弄成个措手不及,所以就那个坠落的形势里,赶忙站定身躯,立了个门户,义纠纠气昂昂地等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前来厮杀。

在情理上讲,半夜里湘帘揭处突然之间飞进一个人来,凭你是个内家也该吓一跳。再不然便是严阵以待,拼个你死我活。谁知事实上却大谬不然,只见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宽袍博袖的长衣服,袖着一双手,好似没事人一般,瞟了”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一眼,既不见他吃惊,也不见他生气,只是双眉紧皱,没精打采地问”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道:

‘‘是不是师父派你来的?”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有师父,忙分辩道:“这个是我师父教来的,你师父是谁,我可不认识。”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愕然道:“怎么你竟不认识我的师父吗?那个你来这个里干什么呢?老实说了罢,我的师父,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号来,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你既不是他派来的,便准定是个窃贼,我劝你也不必捏着鼻子做梦了,去打听打听人家的前人再来下手吧。我今天还有件生平最重要的事情没弄清楚,没功夫陪你捣蛋,识趣的便趁早走吧!”

十五六岁的少年说话的时候声色俱厉,“追风剑客”司徒明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可是只听得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夸他自己的师父,简直不把人家的师父放在眼里,心中便着实有些气愤。当下连声冷笑道:

“你我可以先把师父比一比,看是谁的师父强。我如今把我的师父说给你听,你且站稳了,休教说出来时吓得你躺在楼板上爬不起来!提起我师父的大名,原来便是道号妙鲁真人的。你的师父是谁,你也可以从实说来!”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听了“妙鲁真人”三字,便哈哈大笑起来。但是这个笑声,在”追风剑客”司徒明志听来,欢娱的成分少,惨痛的成分多。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笑声乍歇,便伸出一双手来,向着”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道:

“我们两人该拉拉手才是,原来我们两人是同门弟兄哩!你的师父便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便是你的师父,论起班辈来,我还叨长些,你该尊我一声‘师兄’才是。来来来,我们坐着谈吧!”“追风剑客”司徒明志这个时候立的门户早就松懈了,被曲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拉,自然也身不由主地和十五六岁的少年对面坐在两张椅子上。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用手在头皮上搔了几下道:“这个可把我闹糊涂了!师父真会开玩笑,既然是要教小弟来此拜见师兄,只须明说就是,为什么要给闷葫芦打呢?听师兄的说话,好象今晚是专等着小弟来的一般,莫不是师父已和师兄说过了才准备着的,那个师父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凶了。”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闻。便闭了闭眼睛点头道:“怎么不是。师父在今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曾来过这个里,约定了说晚上教师弟来,所以愚兄这个会子秉烛以待。难道师父没有把话和师弟说明白不成?”

“追风剑客”司徒明志道:“岂但是不说明白,而且还给一个圈套让小弟钻哩!正是既可气又可笑。原来师父并不曾说教来拜见师兄,偏偏教小弟提了刀来杀师兄。你瞧,师父弥天大谎不是撒得出乎情理之外了吗?”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听了这个话,长叹一声道:“师父倒并不曾撒谎,愚兄注定了该死在师弟之手,所以师父这个吩咐的。如今唯有恳求师弟作速依照师父吩咐的话,杀了愚兄,便算是成全了愚兄的心愿。好师弟,你快动手吧!”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完话,不禁从眼睛里滚下两滴泪珠来。这个一哭,直哭得”追风剑客”司徒明志手足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