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可供敬仰的骄傲一旦卸去,世人对你仅有的那点膜拜便成了猥亵的占有欲,放肆而猖狂。
随着我在街头的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无礼调戏的人也偶尔有之,并且有继而发展的趋势,甚至连平常彬彬有礼的官家子弟,世家公子也脱去了虚伪的外表,大赤赤地讽刺无礼起来。碧云满心的担忧我,我们知道这样卖字画的日子不会太多了,必须想想其他的办法。
九月的天依然炎热,但阳光已不再炽热,今天的天气更是闷闷的热,生意不是很好,我和碧云都急着赶紧回去。
“姐姐,你先回去吧,我一等东西卖完就回去。”碧云边擦着额角的汗边劝我。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看要下雨的样子,再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生意,便道:“收拾收拾一块回去吧。”
“好,姐姐你歇歇,让我来就行了。”
“没事,我……”
“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苏红璎小姐么?这娇滴滴的人儿怎么能在这风吹日晒呢!”我抬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猥亵地看着我,滚圆的脸,面皮一笑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但仍掩盖不了其中猥亵的欲望。
我一阵恶心,毫不掩饰我的嫌恶:“公子逾越了,小女子告退。”拉着碧云拾起还未收拾好的东西就走。
“别急着走呀,公子我今日想请小姐到舍下聊聊,无论如何也要小姐赏这个脸。”
“如果我们不去呢,你莫非还想强抢不成!”碧云站在我面前镇定的说着,但她拉着我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你这小丫头倒是说对了,今天你们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爷就是强抢了又怎样!”眼睛得意地看了一圈身后几个跟随,“话又说回来,你也长得不赖,干脆一起跟着红璎当我的第七、八房小妾算了,哈哈。”那笑容猖狂下流,满脸的得意,不知是哪里的恶霸,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我冷笑:“公子如果强行将我抢去,可想过你就成了封都所有仰慕红璎的世家子弟所仇视的对象了?”
“怕什么,我姑妈可是当今相爷夫人,谁敢将我怎样了,哈哈,红璎你不要怕,爷会好好待你的。”
原来是皇亲国戚中的蠢驴,难怪如此猖狂恶虐,相爷的侄儿是吧,既然逃不掉,那我就只有……
抬眸,浅笑,用妖娆魅惑的眼睛看着他,娇艳万分:“既然公子如此诚意,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蠢驴果然被我迷惑,一双老鼠一样的眼睛看得都直了,嘴巴张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我趁热打铁:“但我的爹娘要人照顾,还望公子能让我妹妹回家代我尽上孝道。”
“好,好,没问题。”那蠢驴迫不及待道,“那红璎尽快跟爷回家吧。”
我别过头,藏住眼中的厌恶与鄙视,正好与碧云惶恐担忧的眼睛对视,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不用当心,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好好代我照顾爹娘。”
“不,姐姐,不要。”她的眼中竟然是浓浓的哀伤,像一只无措的小鹿一样望着我,“不要离开我和爹娘,我们可以离开这,回到江南去,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看着她恳求的眼,心中一丝动容,但一想到现在的形势,心里一痛,“太迟了,碧云,好好照顾自己与爹娘。”
“不要去,姐姐,他不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受苦的,不去,咱不去!”碧云激动地摇着头。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眼神一黯,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要他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嘴角上扬,我笑了,坚定的看了看碧云,我转身就走。
天还是闷闷的热,虽然刮了点风,但无法消除心中的阴郁,有叶子刮过脸庞,也毫无知觉。
世人都说红颜祸水,既然上天给了我一张祸水的红颜又给了我如此的命运,那我就为祸这个肮脏不公的天下也不为过,如此倾城的容貌怎能甘心平凡埋没,供凡夫庸俗之人亵玩,我不能容忍世人对这张绝美容貌的半点亵渎。
想着,一声冷哼,嘴角又不由的上扬。脑中浮现出碧云听了我那一番话的表情,惊愕的,怔怔的,就那么看着我,我知道可能把她吓到了,但她能理解,一定能。
前面人的脚步忽然停止了,我从思绪中抬头,一人白衣如雪,挺直的站在阴霾的天空下。风开始变得厚重,吹得一头黑发轻轻飞舞,一双眸子还是清清淡淡,穿过黝黑深邃的瞳孔看不见任何的情绪,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不怒而自威的气质,灰蒙蒙的背景下,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白色身影淡淡的站在那里,不怒不威,不离不移,我已是很久未想起过这个伤过我的人,穆子卿。
曾想过再次见到他,会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伤痛,思念,还是厌恶,没想到原来如此平静,无波无也澜。
“赵兄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仍是清淡如水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容直视的威压。
“原来是穆大人呀,眼看天气阴沉,即将有雨,我这不正急着回家么。”赵蠢驴从容作答,没有丝毫慌张畏惧之色,想是这样的亏心事做多了,被撞见了也脸不红心不跳。
“不知穆大人在如此天气还出门在外所为何事?”被撞见了好事,他还不忘回几句,看来也不算太蠢。
“家妹迟迟不归,特意来接她,没想到原来与赵兄同行,多谢赵兄照顾了。”
赵蠢驴一听,脸都变绿了:“在下在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红璎小姐是穆大人的妹妹?”
“赵兄不知也属正常,在下与璎儿意趣相投,早已结义金兰。”
“哦,原来穆大人与红璎小姐早已结义金兰,那不知为何穆大人还要亲自带着御林军于苏府抄人家产呢?”赵蠢驴一脸的挑衅。
穆子卿转头看我,面容清淡,我也看着他,面沉如水。
接着转头,淡淡一句:“这是我与璎儿的事情了,不劳赵兄费心。”
“穆大人艳福不浅呀,既然如此,穆大人请吧。”赵蠢驴转头就走,一脸的不甘,又带点了然的猥亵。
穆子卿一直看着我,眼神清淡,平静无波,待到一群人走远,我上前,对望,道:“多谢丞相大人相救,就此告退。”与他擦身而过。
“璎儿。”他在背后唤道。
我停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大人为何如此说来,是我苏家福薄命浅,不怪任何人。”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清澈:“我不该隐瞒你的,对不起。”
我心里面一片平静,他的道歉不代表什么,一切都已成定局,回不去的,终是回不去。
“没关系,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淡然道
他就那么看着我,深黑的瞳孔里一片清平透彻,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如此干净明透。我逐渐感到不安。
“大人的话说完了?小女子告退。”越过他的身旁,我快步走过。
“璎儿。”他又唤我。
我停下脚步,等了很久还没听他说什么,正准备继续走时,他又说话了。
“璎儿,嫁给我。”我心里一跳,迅速回头,他就修身长立在滚滚压城的天空之下,白衣翻飞,一双淡水似的眸子更加漆黑深邃,平静无波,清清淡淡看着我,仿佛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再次开口:“嫁给我,璎儿,我爱你!”
我脑袋轰的一声顿时炸开了,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几个字,嫁给我,嫁给我,我爱你,我爱你,嫁给我,我爱你……
等到清醒过来时发现他在一声声的唤我,声音淡淡如水,我忽然想笑,就那么笑了出来,一阵又一阵。他说他爱我,要我嫁给他,那双清淡如水的眸子,从来装不下任何情绪的双瞳,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我,嘴唇却吐出了与那双眼里的波光毫无关联的话语,他说,他爱我。
待到我笑完了,我用他惯用的语气,淡淡地道:“不,你不爱我,一点也不。”
“不,我爱你,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
“你不爱我,从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
“我爱你,从三年前城门外,孤泪坟前的惊鸿一瞥起。”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
子卿上前一步,身材修长,宽肩略显削瘦,白衣翩翩,轻松翠竹的气息溢满周身,用如水清淡的声音道:“要怎样,你才相信?”
我说:“怎样都不会相信,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爱我。”
他站在那,沉默。
天开始下起了小雨,一滴一滴落到脸上,身上,我转身,举步,前行。
“璎儿。”子卿拉住我的手,我回首,相望,慢慢地抽出手。
“我该回去了。”
雨越下越大,我没有带伞,路上也没有避雨的地方,虽有几户人家,但经过刚刚姓赵的事也不敢随便进陌生人家,又怕碧云回去后肯定会让爹娘着急,于是就淋着雨水走了。
路经一片竹林,欲滴的翠叶被雨水洗得更加青绿新鲜,水珠顺着叶尖一颗颗滴落,像晶莹的泪珠划过无暇的脸庞,我想到子卿,他的那些话,想想都觉得可笑,那双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眸子怎会流泪。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大半,看见屋里的淡淡烛光,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快步走了进去,娘和碧云坐在椅子上暗暗垂泪,爹也是一脸愁容地叹气,我轻轻唤了声:“爹,娘,碧云,我回来了。”
爹猛的回头看着我,娘和碧云则是跑过来直抱着我哭:“璎儿,你可回来了,吓死娘了。”
我安慰他们道:“我回来了,璎儿回来了,没事了。”
碧云既是激动又是担忧地询问我:“姐姐,真的没事了么,你是怎么回来的,那个禽兽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摇头:“真的没事了。”
“姐姐,太好了,我,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碧云拉着我的手不放。
“没事了,没事了。”
爹也是频频点头说道:“回来就好了,以后咱不出去了。”只是一瞬,我发现爹苍老了很多,很多。
我想了想说道:“我想跟大家商量个事。”
娘和碧云也安静了下来,我说:“我们离开封都回汀州吧。”
他们都诧异的看着我,我接着道:“那里没有封都这么多强权富贵,民风淳朴又淡薄名利,还有一处以前娘和我住的宅子,我们找小舅帮忙办一家私塾,我和碧云可以帮爹的忙,有绿水绕屋,清荷相伴,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爹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好,去南方,从此平平安安的,只是,唉,我太对不起你们母女了,更是委屈了湛玉。”湛玉是娘的闺名,爹一直这样唤她。
“老爷不必这么说,湛玉没什么委屈的,再说,我一直都想回一趟汀州,这次能定居在那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娘温柔的握着爹的手,她一直都是一个柔静似水的女子,待爹更是一片爱意浓浓。
碧云趴在我膝上,仅仅握着我的手,眼睛是从所未有的亮:“到了汀州我们就可以安静地生活了,姐姐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是不是,姐姐?”
“是的,以后不会再分开了,我们平平静静的在一起。”
“永远都不分开了?”
我想了想,碧云毕竟比我小两岁,心思单纯,以后永远待在一起的可能也是有的,便答应道:“嗯,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真的么?”她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仿佛要确认一般:“姐姐说话要算数。”
“真的,姐姐说话算数。”我笑道。
碧云又低头埋首在我膝上,孩子气的蹭了几下:“姐姐真好,姐姐是世上最美的人儿……”
我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像娘一样,一下又一下。
由于淋了雨,又加上这些天的劳累,第二天我就病倒了,回汀州的计划也不得不推迟。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点风寒是拖了又拖,一直不见好。脑中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的也不知是睡是醒,浑浑噩噩的不断想起以前的事情,红妆艳绝的红璎,名满封都,红袖轻笑间傲世天下凡俗万物。一会儿又是清荷古亭中抚琴嬉笑的无忧女子,紫铜香炉染着淡淡的熏香丝丝萦绕身畔,那么遥远,那么虚幻飘渺,淡淡的,淡淡的远去。一会儿又仿佛看见了那个阴沉天空下的一袭白衣,清淡的眸,微张的嘴不停地动作,嫁给我,嫁给我,我爱你,爱你……
这段时间挽玉来看了我好几次,每次都带了许多补品与草药,眼中是浓浓的担忧,我的头一直嗡嗡痛着,口中干渴,看什么事物都是一片眩晕的模糊,只能奄奄地对她勉强微笑,她来一坐就是很久,握着我的手也不说话,我模模糊糊的,有时清醒过来时发现她还在,面容有些憔悴,温柔地摸着我的脸。
等好了些的时候,我就跟挽玉说了想回汀州的打算,她一贯温柔美丽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僵硬,接着又道:“回汀州也许是个好的选择,但路途遥远,路上不一定就安全,再说到了那里,人地都已经陌生了,不知可否住的习惯,在封都也不是不好,至少我还能照顾你们。”
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她是十万个不愿意我们走,留在封都,说不定哪天封王大赦,让爹恢复官职也说不定。听她的说法,是不赞成我们回去的,我也舍不得她,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也许适合以前的苏红璎,当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我了,再说,有些不想见的人,不想想起的事,我强烈的想离开这里。
挽玉知道是留不住我的,只是温柔地笑着,说先把病养好再说。
娘衣不解带地守在我身边,一张美丽的脸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清醒的时候望着她,我知道她肯定是哭过的,我心里又是阵阵地难受,我不希望她伤心流泪。她流过太多的泪,早已泪干,我怕她在什么时候就油尽灯枯了。我不断地告诉娘,我就快好了,等病好了就马上回江南,离开这个集尽繁华富贵与名利追逐的封都。
碧云坚持每天去卖字画,走时匆匆,回来后总是先奔到我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唤我姐姐。看着她的疲惫与担心,我知道是连累了大家,恨不得马上就能好起来,然后离开封都,离开一切的俗世繁华,纷纷扰扰。
待到我的病痊愈,已是十月,十月的柳已经失去了初春柔弱娇媚,转而代替的是一种苍翠的韧劲,像一个娇柔的少女在岁月的锤炼下转眼已成历尽沧桑的晚妇,草木都在十月劲风的吹拂下染上了萧条的容颜。
偏偏在这时,娘又病倒了。我很害怕,她就像是一盏遥遥欲灭的孤灯,已经油尽,稍有一丝的风吹雨打都有可能夺去她美丽又脆弱的生命。
由于娘的病再加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年是不能回汀州了。经过那次事件,爹不再让我上街卖字画,每天只让碧云去,我不放心她,每天傍晚都去接她回家,今天我去的较早,却意外的遇上一个人。
一身碧衣,纤细的身体婷婷玉立如雨后青竹,淡淡竹香清远幽幽,一双眸子静静,仿佛能倒映出青竹的那一抹翠绿,我忽然发现这气质是如此的熟悉,心下一动,便想起来了,子卿身上也有这么一股青竹的清雅悠然,只是他多了一份成熟厚重,而竹锦不同的是那丝恬静神秘,在我心中,她一直都是个神秘的女子,同样的看不透,如一潭清澈的湖水,透彻的是表面的无波平静,你永远不知道湖水深处所藏的波澜万丈。
“红璎小姐,是否有雅兴到竹锦楼品一杯清竹。”竹锦淡淡地道,就连声音都如青竹般淡雅,却是用一种我读不懂的表情看着我。
“多谢竹老板的美意,只是苏家已经不同以往,恐怕要辜负竹老板一片美意了。”我浅浅道来,心下奇怪,这竹老板倒是不同那些名利场上的庸庸凡人。
“竹锦只是想邀红璎小姐品一壶清茶,小姐不必在意其他。”她想想又说道:“红璎小姐多日不上竹锦楼,我的生意都淡了许多了呢,还望小姐赏个薄面。”
她就这么站在我面前,优雅如竹中仙子,让我觉得即使世人皆为污浊,也唯有她是清澈干净的,平静好听的声音轻轻荡进耳中,她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我浅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敛眉,抬眸,转身,优雅的领路,我跟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进了久违的竹锦楼。
红木雕窗,半透屏风,绿竹幽幽,竹锦楼的布置如几月前,雅致清新,而过往的茶客又有几个是当初风流闲趣,移步,上楼,入座,竹锦带我进的是以前最常坐的化竹轩,那时最爱此处小轩,楼下是翠绿的青竹如海,放眼则是封都最繁华的流凤街,可听竹声簌簌风音,可观滚滚红尘,人生百态喧嚣。
坐定,竹锦跪坐几前,紫砂壶精致,绿竹茶飘香,道道茶水长流轮转,竹香缭绕,水汽氤瘟,仿佛回到那个上午,四人环席而坐,观茶艺,静品竹,还有那个缠绵惊世的菖蒲之说。
几个月可以很短,短到看不见岁月流过的丝毫痕迹,短到很远很远的年岁似乎就在昨天,几个月也可以很长,长到不久前的迤逦欢笑仿佛隔了几世的年华,沧海观明月,雾里望镜花。
那些时日都已走得很远很远,如今,一个人靠窗而坐,昔日红妆已换粗衣素颜,静静看着眼前女子优雅动作,将几片枯绿叶草在纤纤素手的繁复轮转中化为清香醉人的玉液,嘉茗一壶。
竹锦坐在我对面,第一次与她相对而坐,隔着一几,清茶两杯,低首,轻抿,竟有丝苦涩的味道,是茶的味变了,还是品茶的心变了,或者都变了,我笑,连笑容都是涩涩的。
竹锦品茶,动作轻缓,优优雅雅,仿佛品的不是茶,而是一杯人生的百味。
她说:“红璎可从这茶中品出了什么?”她唤我红璎,语气仿佛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问着最平常不过的问题。
“有点苦,有点涩。”
“那你以前品的茶又是什么味?”
“淡淡的香,涩涩的甜。”
“但我的茶却并没有变?”
“是啊,竹老板的茶没有变,是喝茶的人,心变了,味道自然也变。”
“叫我竹锦便是,红璎可知,这清竹之茶,不过稀疏平常的几片竹叶,经滚水一泡,入不同人的口,品出的是不同的味。”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又,“世间万物,皆有其味,而味皆由心生,不同的心境,其品之味随之各异。一杯清茶,其表平淡无奇,无波无浪,可知其中蕴藏之人生百味,千丝心绪。”
心中一动,暗道,原来如此,不愧为清竹的制茶者,这茶的味道她是最了解不过了吧,一杯竹茶,道尽人生百味千情,她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又以什么样的目的来制成这不传的一味清茶呢?
这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她像是一个得道的高僧,看破了万丈红尘,道破生死轮回,然后静静品一壶茶,用苍老悲悯的声音轻轻道声:“阿弥陀佛……”或者她是不知因何被贬凡间的竹中仙子,散着淡淡竹香,用那双可映出清翠碧竹的眸子看尽百味人生,然后用一双纤纤素手制成名为清竹的茶,自己则取名唤作竹锦,道破青竹中的锦绣,繁华一片。
我了然,“竹锦今日一番见解,红璎颇有体会,只是其中滋味要亲自一一体验才知个中真髓,如今身在局中,确实已体出人生百味之初。”再抿一口,苦涩,还是淡淡的苦涩,是心里尝到的苦么?
“确实,其中滋味只容慢慢品尝。”竹锦放下茶杯道:“既然红璎能懂,那竹锦这道清竹也没有白泡,要知没有不变的味,苦尽即为甘来,你且慢慢品,竹锦先失陪,若红璎有雅兴,随时可来竹锦楼品茶,竹锦必当奉陪。”
“多谢竹锦一番苦心,今后若有机会,红璎必来此与你共品清竹,同尝这万千变化的百味人生,能交你这样的朋友,红璎三生有幸。”心境明阔了,我双手捧杯说道:“红璎以茶代酒谢过竹锦了。”
“好。”竹锦再喝一口茶便起身离去了。
我坐在窗边,竹风袭面,茶味苦涩,望向窗外,流凤街一片繁华,紫醉金迷,苍翠的柳枝更为它平添几缕妩媚,一群红装的女子从一朱门内出来,抱琴,执笛,负琵琶的皆有,应该是哪个教坊的艺人演出归来,沉木七弦琴在红衣女子的怀中随着脚步微微晃动,都是在红尘中奔走的人呐……
我放下茶杯,转身,离开化竹轩。屋内的清竹叶在紫砂杯中静静缱绻散开,雾气缭绕,满室竹香幽幽,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