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经过一处偏僻宫殿,忽听有女子相互嬉闹的欢声,欢乐的,没有一丝杂质,这样的笑声刺痛了我的耳。身后的宫女想上前阻止,我拦住了她们,自己悄悄走过去,原来是两个宫女在青藤下互相打闹,觉得有人走近,相继抬头,就见到了我,连忙跪下拜道:“遥妃娘娘。”
“你们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她们惊恐地抬起头,左边那个眼里已经含了泪,手脚都在发抖。
宫里谁不知道遥妃是个妖精,杀人不眨眼,如今这么异常的举动,任谁也吓了一身冷汗。右边的宫女却是冷静地抬起头,目光闪烁,不敢看我的眼,但那眼里明明流动着怨恨的光,她一直想偏头,似乎要掩饰什么,我顺着目光看去,她的嘴唇左下方有一个发白的齿痕伤疤,难怪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她,那个小小的侍女,几分鲜妍,几分魅惑,算得上娇艳的红唇,被我咬破了,淌出更加娇媚的红。
我轻笑一声:“湾采。”
果然,她猛地抬眼,娇美的丹凤眼布满了震惊和恐惧,一张小脸惨白得失去血色,嘴唇微微发抖,似乎想起了当初咬破嘴唇的痛,手紧紧握成了拳。
我说:“从今天起你就伺候我吧。”
“是……”深深行了个礼,绝望地吐出一个破碎的音。
我没有杀她,虽然在看见她的一瞬,便知道她是慕容析安插在丞相府的人,但她还对我有用。
从湾采的口中,我知道了许多不曾明白的事实。以前的封国权利几乎都掌握在丞相的手中,特别是到了子卿这一代,简直是权倾朝野。但后来慕容析发了狠,用尽一切的手段架空了子卿的权利,光是与周边国家做的不平等交易就折损了封国许多利益,但最终是将丞相的权利架空了,即使是现在的丞相职位也只是个空位,真正的权利还是掌握在慕容析手里。
湾采说,她原先是宫中嫔妃,因为心思细腻,又出生贫寒,会做下人的活,所以被慕容析派去丞相府当内应,任务就是将我的一举一动上报慕容析。
我直觉她仍然有所隐瞒,如果只是内应的话,她的眼神不会那么闪烁,也不会被藏在那么偏僻的宫中。再三逼问,她才吞吞吐吐道出实情,她最主要的任务是每日在我的饭菜中下一种药,一种不能怀孕的药!
慕容析,果然深谋远虑,机关算尽,就为了得到我,可惜千方算计,仍有失足的时候,这就是你将湾采贬入冷宫的原因罢。
我将湾采留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慕容析看见她时,微微的惊讶,随后平静得像是看见一个平通的宫女,他是知道了我将湾采留在身边的意思,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说,我也不点破,我们就在这样朦胧的气氛中相处。
他百般宠爱纵容,我更加肆虐残酷,朝中官员已有大部分归于我旗下,千里江山摇摇欲坠,我眼看这欲坠的山河,笑得千娇百媚,尽毁红尘于眼。但我不再杀生,竹锦说,今时犯的因,日后会有人偿还;湾采说,为了快出世的孩子,多积点福;于是我收手了。
孩子是在七月出生的,是个女孩,没有像我惊世妖媚的赤瞳,而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黑白分明,没有丝毫杂质,不懂世间苦楚,不问红尘荏苒,那么美好。她长得像我,一张灭世倾城的容颜,我不知道长大后的她是否也会因这张绝美的容貌而坎坷一生,但现在,我想护着她,她是我当初生存下来的理由,是子卿生命的延续,是我惟一可以爱的生命。
我为她取名清儿,远离红尘,清清淡淡过一生,不为尘世的爱恨纠结挣扎。她不姓穆,慕容析不准,也不姓慕容,我不愿意。
等她长大时,我还是要告诉她,她的父亲是穆子卿,她姓穆。她的父亲有多么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怎样爱上他父亲的,我们都听过一个美丽的菖蒲传说,会在月夜下拥抱,在宁谧的湖边静静睡去……
生活似乎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从清儿出生之后我不再嗜杀,满心满眼全是孩子清澈的双眼,我不愿在她的瞳中出现像我一样的血色,不想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曾是个嗜血的妖,我尽量除去身边所有的危险因素,只为保她一个周全。
慕容析不喜欢这个孩子,又怎么能喜欢,他曾千方百计阻止她的出生,何况是子卿的孩子。
他每次见到清儿时,眼中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妒忌的火光,虽然面上仍挂着微笑。皇上不喜欢清儿公主的消息马上流传了宫中上下,因为她不是皇帝的亲骨肉。
我并没有要隐藏什么,但消息传得这么快也是我没想到的。当初入宫不久就诊断出怀孕的消息,而我刚刚死了丈夫,但那时慕容析对我千般讨好,也压制了所有人心的猜测。现在慕容析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然而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快。湾采在半夜摇醒我,随即喂了我一颗药丸,示意我别出声,抱起清儿躲到了偏僻的角落。这样的情形之前是经常发生,但她今日的表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警惕地望着她,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不信任,回头看了我一眼:“娘娘不信湾采这是自然的,但公主就在奴婢手中,您不跟也得跟奴婢走一趟。”
她这么说,我反而放心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似乎她并不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只是之前的所为让我驻了层心防。开始还对她百般为难和折磨,渐渐的也就淡了。
昏暗的烛光中她回头望我,偌大一个寝宫,没有什么藏身之地,我跟了上去,小心躲在屏风后,静静看屋内一切变化。
不一会,只见有烟雾从窗户外进入,应该是迷药之类的东西,等烟雾散尽,见一条条黑影从门缝中逶迤进入,竟是一条条青绿的毒蛇!我顿感阴寒的冷气从地底钻出,像毒蛇般缠住我的腿,一点点上升,经过冰凉的手,到达心脏的最深处。是谁,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来对付我。
我望向湾采,她平静地看着我:“奴婢一向浅眠,方才听到外面有动静才即使叫醒娘娘的。”顿了顿,又说:“娘娘吃的那药能防迷药。”
沉默看了她好一会,我幽幽道:“为什么要来?你不希望我死么?”
她没有说话,低头看着地板,似乎想着什么。
安静的室内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毒蛇在地上爬行的滋滋声,过不了多久,整个寝宫都会布满毒蛇,外面肯定有杀手候着,没有听见打斗声,呼喊声,值班的侍卫和影卫都被杀了么?现在的我,已是逃无可逃。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曾经那么希望的解脱,此时万分的不愿,我不甘心,还没有毁了慕容析的江山,没有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怎么能就这么死去?还有我的清儿,才刚来世上没满百日,我还要看她长大,平平凡凡活着,不能就这么死了,太不值了。
紧紧握着拳头,汗水从额际流下,看着越来越近的蛇群,我直直看着湾采:“你有办法的,你肯定有办法!我要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对不起,娘娘,奴婢不知。”
是么?心凉了一层。
既然如此,就只能搏一搏了,我抱紧清儿,道:“湾采,点火!”
“娘娘?”她惊讶地望着我,被我的命令吓着了。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蛇群道:“点吧,烧了整个宫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艳丽的火舌沿着屏障一路燃烧,蔓延整个寝宫,明亮的火,红得像舞动的妖,在欢呼雀跃着吞噬世间所有。条条黑影不敢逼近火舌,渐渐退缩,但还是免不了被火吞噬的命运,在火中挣扎着翻滚,最终平静了,慢慢化为灰烬。如果脱险,我定要让幕后的主使如这邪恶的毒蛇般,在痛苦中慢慢化为灰烬,死无葬身之地!
清儿在滚滚的浓烟中醒来,不停哭喊,我用衣服捂着她的鼻子,还是止不住烟雾进入口腔。明亮的红火中,无数毒蛇挣扎着化为灰烬,火舌蔓延不尽,婴孩止不住的哭声,声声透着绝望。我和湾采在噬人的烈火中安静等待。
慕容析的人马上就到了,我知道他是怎么也不会让我死的,所以用自己的命来赌了我们三人的生死。火烧得很大,但还是没有做到万无一失,一抹冰凉的触感缠上了我的脚踝,随即一道刺痛传来,低头看去,只见浑身焦黑的小蛇缠在足踝,头却是无力地躺在地上,嘴角沾了暗红的血迹。这么恨我?是我将它烧得奄奄一息,然后它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置我于死地。看着那黑影无力挣扎几下,慢慢的无了动静,我用酸麻的脚将它踢入茫茫火海,害我者,死无葬身之地。
醒来时看见慕容析,我冷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让你死。”慕容析温柔抚着我的脸:“你吓死我了,璎儿,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你,怎会舍得让你死?”
是啊,你是舍不得让我死,但你恨不得就没有清儿的存在,要不是你的纵容,刺客会如此轻易进入红瑶殿,我的影卫会如此不堪一击?我始终是看高你了,还有我的松懈,那么多的罪,双手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别人又怎能放过我呢?原来,走过的路,是不能回头的。
清儿没有事,湾采也无大碍,只有我,余毒清除后仍要将养一阵,我将清儿交给湾采照顾。
慕容析每日陪着我,温柔地挂着笑,事必躬亲,极尽宠爱,但我只想撕裂这张以爱为名的脸,看看他对我的爱到底是怎样的扭曲,只想毁了他,不择手段地毁了他。
伤好后,我搬到了栖凤殿,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慕容析说,现在,我是他的皇后了,因为他立后的最后阻碍已经消失了。
没错,来自太后的因素消失了。
那夜暗杀竟是她所指使,我曾经扰乱朝纲,暗杀无辜,她不闻不问;我曾千方百计地逃脱,不择手段,让整个宫廷血流满地,她坐视不管;如今我停止杀戮,只因我生下的孩子不是她慕容家的血脉,她便要赶尽杀绝。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但我不能容忍她的存在。
我命人备了杯毒酒,前往宁心宫。酒中的毒叫焚心,喝了此酒的人会从心口开始发热,像烈火焚心般痛苦,渐渐地蔓延全身,如熊熊烈火焚身,痛苦欲死,却还要经过极长的痛苦后才慢慢死去,最终躯体化为灰烬,痛苦焚心裂骨,是因名曰焚心。
我要亲手将酒奉上,看着这个欲将我致死的女人死去。
在来的路上,我不断想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才能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作为一个母亲,她的亲生儿子却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她也从没有丝毫关心过自己的儿子,似乎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唯一的牵连都只是一道先皇的遗命:太后有生之年绝不立后。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太后的存在。见到我的到来,她是否会惊讶,然后后悔,求饶,疯狂,或是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