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了一天的燥热气体终于在半夜化作雨水的形式落了下来,房顶上玻璃窗上雨滴落在上面,敲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风声也不示弱,得着一起像是一首悦耳的音乐,一首由自然演奏而出的音乐盛典。
回到房间里,冠苒就看换了一身衣服的古聿坐在他的床上翻他带回来的作业,柔软布料用来当睡衣的米白色T恤,和冠苒身上的正是同一款,是去年苏小曼送给他们的兄弟装。
冠苒从小就胆小,在古聿面前更甚。小时候被古聿捉弄吓得胆子只有一馒头那么大,长了这么多年,现在就只有颗豆角大了。
他不想和古聿呆在一起,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赶古聿走。只好自己一个人扭扭捏捏地坐立不安。
冠苒这间房子还是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地上铺着软绵舒适的地毯。只是多了个古盛书记里的那种书架,上面摆的各种各样的书,整个房间里被营造的书卷气很重。
冠苒虽然不太喜欢上网,但小书桌上还是摆了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是他小学毕业时李诗韵送的。
冠苒那纠结愁苦的眼神都能把古聿给看穿了,不过古聿是一点也没听到冠苒心里的声音,气定闲神地坐在佣人新换的床单上,冠苒最终也没能把盼古聿给盼走。
实在忍不住了,冠苒才别别扭扭,“哥哥,已经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要不要回你自己房里去。”
古聿从善如流地抖开薄被,“外面在下雨。”
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就是要和冠苒一起睡。
古聿现在已经初三,那种小时候引以为惧怕的事的早已不是他的困扰了,但他还是执著地每逢下雨天都会跑过来和冠苒一起睡,即使是毛毛细雨也不例外。
冠苒不死心,“没有打雷,也没有闪电,门窗关好了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声音的。”
古聿道:“你比较软。”
冠苒见缝插针,讨好地拿了个毛绒小熊放到古聿手上去,“这个也很软。”
冠苒房间里为什么随手一抓就可以抓到毛绒玩具呢,这要得从他小时候说起。其实,没来古家之前,冠苒跟着妈妈冠楚思生活拮据,有时候真的是捉襟见肘了。别说玩具了,就是孩子平常的吃饱饭跟上营养都成问题。那时候别的家的孩子喝奶粉,冠苒就只能喝清粥。
那时候遥控车小手枪之类的玩具在男孩子之间十分流行,镇上的很多小朋友都有,冠苒心里很羡慕,想着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冠苒虽小却很懂事,心里即使再喜欢羡慕,也不会向妈妈开口要什么东西。
冠苒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躺在镇上的卫生所里,旁边生病的小朋友不是有爸爸陪着就是有妈妈哄着,只有冠苒不同,冠楚思要养家工作忙,匀不出那么多时间来陪冠苒。冠苒也很乖,知道妈妈有事要做,就乖乖地自己在那里等着打点滴。
冠苒生了病也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又哭又闹,四岁的冠苒还不认识字,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可以用看书来娱乐,没有玩具可以玩耍,冠苒就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睛盯着头顶上已经起皮了的天花板。
他旁边的床位上是一个比他大的男孩,冠苒已经连着打了两天的点滴了,两天里都会见到他。
男孩的妈妈每天都会陪着一起来,一直坐着等孩子输完液,这个年龄的男孩都是闲不住的,坐下不到十分钟就开始四处倒腾,那位妈妈为了哄他好好输液,每次都带一个玩具车,虽然那车在现在看来也许,但那时在冠苒眼里很眩。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小病人,男孩的妈妈人很好,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母性,看着冠苒一个小孩儿孤零零地生病没人照顾,会亲自给冠苒接个水,抱他下来上厕所。
冠楚思其实是有拜托卫生所的老医生帮忙照顾冠苒的,但是这正赶上流感时期,感染的人不少,有的还要出外诊,根本没有时间。
冠苒也和男孩成了小病友,冠苒平时在家也不怎么出门,就在他家附近一里地之内,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他怕生,刚开始还不太敢跟他们说话,后面熟了一些,知道了那个哥哥叫烨磊。
病房里的床很轻便,移动起来很容易,为了方便,烨磊让他妈把床和冠苒的床移近了一些。
烨磊每次玩车的时候都很兴奋,还会自己配着警车鸣笛的声音,有时候也会让冠苒帮着一起叫。冠苒没玩过,拘束地不跟烨磊一块玩。
最后一天,烨磊带了把新的手枪,而且还带了个毛绒绒的小兔子,打完点滴,天已经快黑了,冠楚思要加班,还没有来接冠苒。
烨磊妈妈虽然担心冠苒,但还是只能带着烨磊先走。再怎么说也是和冠苒同病房的,烨磊觉得这几天和他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很不错,临走看到小孩站在卫生所的门口浅笑着跟他们挥手,小小的身影像是要被淹没在寂寂的夜色中。
他走了几步又跑回去,跑到冠苒面前把毛绒玩具塞到冠苒怀里,说了一句,“送给你。我以后会来找你玩的。”
从小妈妈的教育就让他不要随笔拿人的东西,冠苒想想收,但还没等他拒绝,烨磊调头就跟着烨妈妈走了。
到此,冠苒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个自己的玩具。
虽然回到家被妈妈骂了一顿,冠苒依然对毛兔子很珍惜爱护,放在床头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兔子耳朵身上软软的毛毛摸着很舒服。
冠苒对玩具的选择这方面就因为这件事而被影响了,对男孩子的那些喊打喊杀的东西不感兴趣了,反而对毛绒绒抱起来柔柔软软的毛绒公仔喜欢得不得了。
发现这个事,是古聿在自己十岁生日那会儿。古聿每年的生日都是在家里和古盛苏小曼后来又加了冠苒一起过的,没有大办过。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是整十岁,又是古家的长孙,所以古盛为他办了小型的生日宴会,古聿也邀请了他玩得好的小朋友。
每个朋友都带了礼物,古聿玩伴的那些东西还很满意。但是其中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居然给他带了个浣熊玩具,又大又长的差不多有个人那么高。
古聿当时看到脸都黑了,宴会完了之后就拎着要拿到外面去扔掉,冠苒从他拿着浣熊时眼睛就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哥哥,这个你不要了吗?”
古聿继续往外走,“不要了。”
冠苒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他走,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得盯着他手里的浣熊,皱着眉像是很为难,最后还是有些央求着道:“哥哥既然不要了,可,可不可以给我?挺好看的,扔了很浪费。”
古聿看冠苒黑亮亮的眼睛,他想他其实应该是可以明白冠苒的想法的,觉得这么多人里,自己其实可能是唯一理解冠苒的人。
就想逗一逗他,“苒苒想要这个吗?”
冠苒诚实地点头,“想要。”
古聿又折回来坐到沙发上,冠苒滴溜溜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古聿笑眯眯地拉着冠苒站到他面前来,“那给你了,哥哥有什么好处啊?”
冠苒苦恼地想,他这里是什么可以给古聿的,想了一会儿,“那,我帮哥哥抄写语文课本吧。”在古聿看来,他们老师布置的作业一点水平也没有,总是让人这个抄上十几遍,那个抄上二下遍,根本就是智力活动,完完全全的体力活儿。冠苒斟酌权衡了很久才提出来的。
古聿就是喜欢看着冠苒纠着眉取舍不定的样子,心情大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答应了。
古聿当时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他不要了,刚好冠苒想到就给他了呗,但是看到小孩每天都抱着睡觉,他心里又不高兴了,自己去买了一个更大的扔到他床上去。
觉察到冠苒很喜欢这种毛绒的玩意,古聿就想起来又买一个回来扔冠苒房间里,想起来又去买一个,以至于冠苒的房间里现在到处都是古聿买来的毛绒公仔,海豚,兔子,小狗,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古聿低头看手上绿色带红点的乌龟脸色有点不自然,“你比较暖和。”
冠苒看了古聿一眼,“哥哥,现在才十月没到。”
古聿脸色有点黑,他有些不悦,压低声音又道:“你比较凉快行不行。少废话,我就是睡在这里,怎么地吧。”
冠苒似乎通过空气也可以感觉到古聿身上那种不愉快的情绪,根据以往血的教训,便不敢再惹他,只好含糊地道:“好吧。”
古聿在外面装得人模要样,但一到冠苒面前就毫无形象可言。
一头就倒到床上去,存心做给冠苒看得把脚上的鞋子故意甩得老高,然后做抛物线动物飞得老远。
冠苒站在床尾没来得及躲刚好被其中一只砸中,捂住头,痛呼一声。
古聿眉头一挑,最后还是没什么动作。不能太惯着,心想冠苒现在就已经开始不大听他的,必需得压制压制。
冠苒又到柜子里抱了一床薄被子,颤颤巍巍地抱着枕头睡到床边,把被子裹在身上缩成一团儿。
古聿睡在床中央霸占了大部分的位置,冷眼看着冠苒缩手缩脚地躺到离自己老远的地方不说话,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再往他那边移。
冠苒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一直在注意古聿的动作,在同一张床上,稍微有什么动作都可以感觉得到。
古聿一动就有衣物和床边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移一下,冠苒就也跟着无声地往外挪一分,他再移,冠苒也跟着再挪。
古聿看冠苒这幅受惊的小老鼠,不甘又无计可施地一直往外躲,心里一时有些复杂。最后还是一把将几乎是贴着床沿儿巴着的冠苒抓回来,冠苒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古聿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往他的被窝里钻了。
冠苒惊恐万分,在被子里就要挣扎,只是被子束缚住了手脚,他也弄不出大的动静,不知所措地软着声音刚叫了声“哥哥”,就被古聿突然一下翻过身抱着压在身下。
古聿比冠苒高很多,长得也结实,人高马大的,整个像鬼压顶一样地压在冠苒那瘦小的身板上。冠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压死过去,还没回过气来,就听到古聿冷洌又恼火的声音,“快点睡。”
古聿刚才扑上来的太突然,他这突然对冠苒来说突然地太突然,冠苒脚踝打在硬质的床沿上很痛,现在又被压着不舒服,犹犹豫豫,“可是……”
古聿声音里陡然有了怒气,“你再动一下给我试试。”不容反驳地一锤定音,“就这样睡。”然后不着痕迹地把冠苒露在外面的脚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