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长长透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脑子许久不曾使用,现下只想了一阵,就觉得很不舒服!”
西门靖仇见他并非与自己说话,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语道:“这孩子性情为人都怪不错的,如果发生意外死了,实在可惜!”
西门靖仇这一回可就微微动心,只因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无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
要知西门靖仇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于恬淡浑沌,不思不虑,纵是有生命之险,也当真不放在心上,并非故意矫装。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阵,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当不错,可是我却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灵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西门靖仇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问题了。”
短衣老人道:“这话有理,三十年来我曾经和这通灵水蜃斗过几十次力量,当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条通灵水蜃一向蛰居在这个石洞之内,深不可测,平时隐伏不现,但如果洞口略有响动,它就把头伸出来,如是鱼类或一些想捕鱼果腹的兽类,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内。”
西门靖仇道:“这样说来,这条通灵水蜃的岁数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岁,否则焉会通灵。现下你必须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钧住。
“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灵警异常,一现即逝,以后连你也诱它不出啦!”
这老人话说多了,顿时已消失了生涩断续的现象,说得流利异常。
他灰眉轻耸,接着道:“现下你伸出钩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头一下猛拖了!”
西门靖仇如言把乌钩子平举伸出,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全身。
他虽然是许久不曾运功与人相搏,或者是锻炼刀法招数,但每日奔驰于山巅林表,均须提气轻身。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练功,所以功夫并非搁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声:“小心了。”蓦地伸手,快逾闪电,连西门靖仇那等高明眼力,也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来势。这时但感钩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
但西门靖仇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西门靖仇道:“老丈过奖了,武林之中的名家高手,岂是在下可以望其项背的。像在下这等功夫的人,人世之上,可以说得上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短衣老人微讶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可不似是谦虚,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但其实以你轻轻年纪的人,目下已有此成就,确是不可多得。”
西门靖仇心中一阵悄然,摇了摇头,道:“老丈不必再说了,在下既已远遗人世,武功高低,已不相干。”
短衣老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你的心境,那些话不说也罢。现在再说那水蜃之事,这家伙可真难缠,我几十次都是斗得精疲力尽之际,急急松子腾身跃开……”
西门靖仇怀疑地望一望手中长钩,道:“老丈却到何处找到这许多钩子?”
短衣老人道:“这钩子乃是万载乌沉木,找到这一根已经是天大难事,怎会有许多根。以往我与那水蜃斗力,都只用一只肉掌。”
他停一下,接着道:“每次我到洞口撩拨它时,那水蜃倏然伸头出来,张口就咬,是我用奇妙手法抓住它额下短角,然后就和它斗力,它拼命要拖我入洞,我要把它扯出来。起初我只能斗上两三个时辰,就尽力逃开。回去之后,就用心拼命地练力,每一次都大有进境,到后来我们一斗就是七八个昼夜。我虽是筋疲力尽,但这水蜃也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西门靖仇暗自诧想道:“那水蜃既如此厉害,为何不敢出洞一拼?”
只听短衣老人继续道:“那水蜃气力的来源,都在于它尾部有个吸盘,可以吸住洞底岩石。我们斗到后来,最令我伤脑筋的事,就是无法抓住它额下短角。要知那水蜃灵慧之极,我用过的手法,它都记得。因此我和它斗了二十来次之后,所有奇奥手法全部用光,只好一面苦练摧力,一面潜恩新奇手法,务必一出手就能抓住它的短角才行!到现在为止,我己创出了十三招奇异手法,再也想不出第十四招……”
西门靖仇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短衣老人长长灰眉一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行年已是九十有余。三十多年前来到此地,须发比现下还要花白,但十多年之后,我的须发全部回复乌黑之色。直到最近的三年,我就是困苦思不出第十四招手法,以致须发又转为灰白……”
西门靖仇此生听也没听过一个人的须发可以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这种事。但他仍然觉得这短衣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只因大凡一个人将全部心神贯注集中在一个难题上,而又无法解决,日夜焦思苦索之下,自然会使须发变白。何况这老人称行年九旬有余,若是平常之人,早就老态龙钟,如风中残烛了……
那短衣老人接着道:“不久以前,我偶然来到此处,在水中见到倒影,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想出其中理由之后,便决定不再耗费心血,准备仍然用那十三招自创手法对付那水蜃!哪知这水蜃竟不敢出来,我料它必是因为以前我每一次卷土重来,功力都有精进,到最后那一次它几乎支持不住,所以它不敢出来……”西门靖仇道:“这样说来,老丈之意是否只要在下把水蜃诱出,用此钩子把它钩住,老丈立时现身,与它再斗一次?”
短衣老人道:“正是这样,我可不能瞒你,此事并非没有危险!”
西门靖仇神色全然不变,显然他一点也不畏惧危险。老人又道:“照我推想,这水蜃见到生人,必定照老习惯伸头出水,张口向手足四肢疾咬。你用这乌木钩向它嘴巴戳去,那水蜃势必一口咬住钩子,疾往回拉。因此,你只要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拉之力,我就可以到达,接过钩子,与它再斗一场!但是……”
西门靖仇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忽然考虑到那水蜃业已与你老斗过多次,也许不肯上当,避开在下戳去钧势而把在下咬住拖入洞内?”
老人道:“不错,我正有此虑!”
西门靖仇道:“在下多少学过一点武功,纵然无法收拾那条水蜃,但谅也不至于被它咬住。”
老人突然笑道:“有了,有了,我早就熟悉那通灵水蜃的动作,现下不妨先试一试,你跳到岩石上,我假装是水蜃,且看看情形如何……”
西门靖仇如言纵上身外的岩石上,老人站在下面,伛偻着上身,恰好只看到他双足胚骨之处。
那老人伸出一只手,贴在前额,当作水蜃嘴巴,两眼向上仰看住西门靖仇。
西门靖仇这些日子以来,赤身露体惯了,纵无羞赧之念。但这时被老人打下面望上来,忽然间感到浑身发热,甚是不安。
就在他心神分散之际,那老人口中发出呼的一声,似是模仿出水时的声音,接着向上拔起,快逾闪电,向他身上撞到。
西门靖仇连忙移钩往老人贴在额上的手掌迅急戳去,那老人巧妙地一测上身,避开钩势。
西门靖仇万万想不到此老动作如此之快,见他似是要笔直撞人噬咬手臂,急急吸一口真气,上半身暴然缩退,以便腾出地方,再度用手中乌木钩抵御。
谁知老人倏然下沉,额上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他左足腔骨上。
西门靖仇怔一下,老人已经纵上岩顶,道:“不行,不行,那水蜃动作比我还要快些,照这样子,你准被拖入那个无底深洞之内。”
西门靖仇暗自忖道:“如果我不是心神分散,你即使能抓中我,最少也得多斗数招……”
但他却不反驳,只淡然一笑。
那短衣老人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一身武功底子甚佳,反应灵敏,我只须把我创的一十三招奇异手法传授给你,你就可以有攻有守。”
西门靖仇实在不想学他的十三招手法,故意打岔道:“怎样才算是有攻有守?”
短衣老人道:“你单用一支乌木钩,则必须对准它的嘴巴,而且它不肯咬住的话,就必须后退,是以全是守势。假如你学了我十三招手法,便可改守为攻,出手擒拿它颔下短角!”
西门靖仇虽是不大想学,却也没有坚拒之意,当下任由老人把他带领到岸上一片浓荫之下。
老人在开始传授之前,告诉他道:“我这一十三招手法,以迅快见长,并且由于双足固定钉住在地面,毫不移动,因此身躯从膝盖以上,必须盘旋自如,灵活快速,才能腾出空间出手。而最要紧的是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的话,就会反被对方所伤,此所以我取名为生死擒拿十三手,意思是说大凡使出这十三招手法时,本身不处于生死之间……”
西门靖仇兴趣渐浓,想了一下,问道:“假使是用来对付身怀武功之人,不知是否具有同样威力?”
短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还年轻,终必会返回人世,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法,日后对你大有好处。以我猜想,天下任何高手都拆不开这一十三招。不过,如果你功力造诣比不上对方的话,即使拿住对方,也没有什么大用……”
西门靖仇颔首道:“老丈之言甚是,但在下只不过随口而问,其实并无返回人世之意!”
短衣老人眨眨眼睛,竟不问他为何决意永远过这野人般的生活。
当下开始传授,这生死擒拿手法果然极为奥妙,不但出手时要快要准,最难的是这种双膝以上全然不动的身法,不但转动时难以迅速灵活,而且讲究得极是精致严格,纵是相差分寸之微,也不能通过。
要知这十三手生死擒拿,奥妙就在这分寸的距离以及瞬息的时间,配合到绝妙之境,始能出手中的。也就是说,必须算准对方手法所及的距离,就在对方差那么一点点不能得手之际,恰恰便擒拿住对方。
这一招以西门靖仇的身手功力,竟也学了足足一日,还未曾得到老人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