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回 有够衰了!

“小弟正是,因为跟黄大将军有数面之缘,听闻他正在此处,特领着兄弟前来拜会。”夏侯凌压下恐惧,以不卑不亢地说道。

忽地,头儿紧握夏侯凌的手,兴奋地大喊。“我握到贱侠的手了!欢迎、欢迎!小弟太久仰大侠的贱名了,今天能有幸亲眼目睹,是小弟的无上光荣呀!”他转身板着脸,厉声喊道。“快拿椅子来啦!”然后恩客面对名妓那般嘻皮笑脸地转过头来,相当諂媚地说。“大侠,能不能……为我们讲诉你的丰功衰业呢?!”

耍我呀!要听故事也不用这样吓我呀!夏侯凌在心里骂着。拓拔昭尉和小康则大大鬆了口气,原来这是太过景仰的缘故,但也不必这样呀!

“话说……”夏侯凌还没见到黄巢,就在众官兵的热情拜託之下大讲故事。没办法,贱侠实在衰到太有名了!尤其是绑架和撒泡尿这两役实在太过“疯”动,连一大清早走路也被绑架,尿尿也会衰到掉进魔窟,叫这群到处征战的叛军没听过他的衰名也难!

他才讲没多久,黄巢就笑脸盈盈地大步走来,才刚听到惊险处的众兵士只好赶忙闪到一边,千盼万盼贱侠千万别忘了他们。

“大将军,可想死小弟了。”夏侯凌笑脸迎了过去,两人张开双手紧紧相抱。

黄巢这几年来或多或少听过夏侯凌的众多故事,但都略过夏侯凌的贱事,反是称讚他的应变能力、机智与武功,不然如何在那么多险境中脱困呢?如今他是叛军的将领,在讯息万变的战场中,注重的更是随机应变能力。

不过,黄巢仍调侃地大声说道。“谢谢你来劳军呀,我这群兄弟已好久没这样开怀过了!”

“小弟没什么能耐,就是衰事多而已,无法为百姓多做点事。幸好大家也不弃嫌,能讲故事来解除大家的疲惫,也是小弟的荣幸。”夏侯凌吊儿郎当地说。

“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名大丈夫,既不畏强权,又能屈能伸。我就欣赏你这点!”黄巢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到我的大帐去!”

“师父,那是夸、还是贬呢?”小康压低嗓子问着拓拔昭尉。

“应该是前者吧!反正凡事小心,少说话、多微笑。”

当他们来到大帐时,酒菜已经摆上桌。夏侯凌二话不说,先敬三杯,然后向黄巢介绍拓拔昭尉师徒。他深知黄巢是大剌剌之人,因此不讳言他们是盗墓者,不过是因为祖传庄稼被官员所佔,一气之下就挖了此官员之祖坟,为村民出口气。也因为没了田地,只好沦落为盗墓为生。

黄巢一听大喜,随即各敬他们三杯。

夏侯凌一直想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做点事,黄巢率领农民起义,反抗贪瀆暴政,是他崇仰的大人物,如今见他豪爽不减当年,心中更为崇拜。另外,拓拔昭尉当然知道夏侯凌的一席话是在抬他们师徒的身价,急忙乾了酒,顺口数落官员的不是,把戏演下去。小康一家也是被官员所害,要不是跟了拓拔昭尉,如今可能早就变成四处逃难的难民了,因此面对领导农民对抗腐烂不堪的朝廷的黄巢由衷地尊敬。

酒过三巡,他们便谈起了天下大势。夏侯凌走过大江南北,所关注之事不只是武林之事、甚至只知比剑,反而对于各地的民情和节度使大都有粗略的了解,而这些正是黄巢所要的重要资讯。夏侯凌也希望黄巢能成气候,而不是单纯地抗暴而已,因此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这些非拓拔昭尉师徒所喜爱,便到帐外和一些侍卫小赌。黄巢也没说什么,甚至觉得很正常。

夏侯凌见状,不由地万分惊愕。此地乃是大帐,而且当下正是两军交战之际,黄巢却任凭军士开赌,叛军的军纪如何,可想而知了!然而这些叛军全是灾民所组成,根本谈不上什么军事训练,全凭着血气之勇、为了活下去、为了报仇、为了打家劫舍、为了战胜时能分一杯羹等因素才投军,要他们遵循军纪也难呀!

暇不掩瑜,这是夏侯凌为了不影响黄巢在心目中的形象,所给自己的解释。

为何他会对黄巢如此尊崇,乃是刚才黄巢谈起去年年底,蘄州州长裴偓打算利用招安来平息王仙芝的叛军。至于王仙芝起义一段时间之后,也盼着能藉由武力逼迫朝廷给他一官半职。此事在朝廷当然引起正反两面的意见,宰相王鐸力主招安,于是朝廷命王仙芝为左神策军大营押牙兼监察御史。

黄巢获悉此事,剎时勃然大怒,拍桌叫骂,他们起义是为了帮苦难的农民报仇,对抗贪腐的朝廷,王仙芝却为了一官半职而弃兄弟而不顾,于是举拳狠狠揍了王仙芝一顿。王仙芝也觉得愧对兄弟,或许再加上惧怕黄巢财大势大,武功又好的关係,因而拒绝官职,纵兵劫掠蘄州城。尔后两人分到扬飆,没想到如今又合在一起。

果然,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夏侯凌听完黄巢越说越气的牢骚,大声地称讚他为民、不为官位,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而故意忘却当时蘄州城有一半手无寸铁、更是无辜的百姓被叛军屠杀,另一半则被强押带走,更将蘄州城烧成灰烬!

矛盾,在夏侯凌的心里既狂肆又猛烈地撞击,但是贪瀆腐败、小人当道的朝廷逼他选择欣赏黄巢,而非谴责,只暗中希望黄巢能真正成为大气的统帅,而非只是四处流窜的叛军领袖而已。

是夜,他应黄巢之邀,向众将官诉说他的冒险……应该是衰事,同时要将领们记住他是如何随机应变、如何险中求生。

黄巢一有空就找他聊天下大势,不然夏侯凌就四处讲故事,当做劳军。因为有许多人是被胁迫而来参军,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温馨与轻鬆。

不过,他却在一次军士吵架中无意中发现被欺负之人居然身负武功,却一直刻意隐藏,只在忍无可忍之际才巧妙地使出擒拿手,佯装对方自行跌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即藉着说故事和劳军四处暗查,军营里居然有好几位会武功,而且功力不差,但是军阶却大都只是小校之类而已,

他纳闷了,如果是朝廷派来的细作,为何据他所知就有五六位之谱,肯定有别的组织混进军中,更不乏门派!他想告诉黄巢,但不知其中是否有天敦派之人,更何况他这次前来就是想探知黄巢对大局确切的想法,这些非那些潜伏者所能攫取,只好作罢。

夏侯凌在此逗留了三天,因战事紧张,他就和拓拔昭尉师徒一起向黄巢告别,返回少林寺。

没想到他们才离开没多久,朝廷的援军就抵达宋州,大败叛军,杀了两千餘人,同时将宋州解围。

也因此王仙芝认为都是因为夏侯凌的劳军,才会被带衰,不然大军怎么一战就输。黄巢对此嗤之以鼻,又不是没战败过,居然不检讨自己用兵不当,却归疚到说故事上面,他更瞧不起王仙芝了。

此事当然传到招讨草贼使宋威,和前来支援的卫军第九军将军张自勉的耳里,他们或多或少知道贱侠这号人物,王仙芝居然把兵败怪到被贱侠带衰,叫他们怎么能不哄堂大笑呢?他们更是当做笑话讲给众将士听,以后要离夏侯凌远点,千万不要太靠近,不然会被带衰!

另一方面,此事也传到朝廷。田令孜没想到夏侯凌挨了龙门双佬的两掌,居然还能到黄巢的阵地,因而打算下令拘捕夏侯凌。然而喜好嘻闹玩乐的皇帝李儼却早就从小宦官的口中得知贱侠之事,反而兴致勃勃地想要给他一官半职,要他前来皇宫说故事。重臣们虽然把心力大都用在内斗与培养自己的势力,但也都对战情焦头烂额,没想到田令孜却提出这等鸡毛蒜皮之无聊事,纷纷啼笑皆非地齐声反对,把话题引到将领的任用上面。

田令孜气得牙痒痒的,却有无可奈何。毕竟与其让夏侯凌到皇帝身边讲故事,还不如让他继续在武林中耍贱,于是不再谈论追捕他之事,免得又引起皇上的好奇心,到时就偷鸡不着蚀把米。

夏侯凌一抵达少林寺,就瞅见众僧人看到他想笑,又不敢笑,在他的逼问之下,一位小僧侣才笑说出来。

他气得直冲方丈室,拜託方丈帮他消灾解厄,能不能不要这么衰啦!

“那只是笑话,又没人会当真,你气什么呢?”沉稳的方丈也不禁被他逗笑了。

“不过,我还是认为自己很衰!”

“叛军只是乌合之众,根本没受过训练。另外,虽然朝廷的军队养尊处优惯了,但仍有不少精良的部队,比如张自勉所率领的援军。此军一到,再加上内外夹击,叛军溃败实属正常。会传出那段话,乃是王仙芝和黄巢不合,王仙芝才利用你来打击黄巢的威信。”

“方丈不少出寺,却知天下事,夏侯凌太钦佩了。”

方丈也不理会夏侯凌的恭维,蹙起眉头说。“宋威与张自勉素来不合,将领和朝廷的内斗又将会把此次的胜利完全消弭。”

“叛军为什么会坐大,一部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夏侯凌轻蔑地说。

方丈只能摇了摇头,不愿再批评朝政。毕竟少林寺乃是武林的精神领袖,在政治上一旦偏颇某方,除了可能造成少林寺不必要的灾难之外,也可能连累武林。因此历任方丈全抱持佛家四大皆空的準绳,不碰触政治问题,顶多与皇室保持若有似无的关係,算是百姓对皇帝的尊敬。

夏侯凌在此待了数日,便和篠茜一起南下。拓拔昭尉和小康则自愿在少林寺砍柴种菜一阵子,好让矛盾与翻搅的心情平覆下来。方丈看在夏侯凌的面子上,便同意此事。

他离开少室山之后,就将他对于黄巢的报告交给等候他许久的天敦派连络人。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太多事了,再再压得夏侯凌喘不过去,也只有紫云能让他紧绷的心弦鬆弛下来,便带着篠茜直奔三清山。

篠茜在少林寺期间,般若堂的几位大师认为她的职业——夏侯凌的ㄚ头——相当十分危险,于是打算教她武功自保。他们思索了数日,心想棒轻,而且残枝断干随处可见,她可以随手拈来,便将少林寺的棍法演化为一套浣纱棒法教导她。

在前往三清山的途中,他们俩使出轻功在林中飞跃,同时篠茜手拿断枝、夏侯凌宝剑套鞘,两人就边走、边练招,休息时就勤练内功。浣纱棒法使得是巧劲与精妙的招数,至于巧劲的最高境界就是黏,然而黏招必须以内力做后顿才行,因此邑晟认为她最快也要五年之后才能粗窥黏招,没想到她早在祁连山的石室受到加持,夏侯凌又传她班杂经,因此当下的内力已超乎邑晟的想像。虽然尚无法将黏招完全发挥,却已使得有模有样。

一日,他们来到一处林间,两人如往常般练招,没想到夏侯凌却突然停下脚步,脸色沉重地凝看地面。篠茜见手中的断枝就要扫到发愣的夏侯凌身上,吓得急忙双脚朝右奋力一蹬跃开,她的轻功远不及夏侯凌,在此急遽转变方位之下硬生生摔了一跤,不禁嘟着怨懟的嘴。但她久跟夏侯凌,当下就觉得他的表情有异。“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圣清宫还是找来了!”夏侯凌语气孱弱地说。随即转为气恨的口气。“我最痛恨毒蛇、怪虫了!”

篠茜走了过来,挽着他的臂膀。“唉……该来的,总是会来。”她的视线环顾八方,瞥见有根树枝应该使起来比手中这根还顺手,便跃了上去踩折下来。她甩了甩,将多餘的枝叶折断。

夏侯凌也发狠劲了,气呼呼地大叫。“圣清官,那次是误会,我也道歉了,为何你们还要找我算帐呢?”

“连邪神都不屑跟你算这笔帐,就让你自行衰到死,我们圣清宫怎么能不如他,让武林中人笑话呢?”声音乍听之下乃是一人所言,却由八方传来。

谢天谢地,鹰啸派没笨到将自己的糗事说出来。“不然,阁下是为何事而来呢?”

同时,咻咻咻三道声响从不同的方位划破空气,认为是暗器的篠茜紧张地拿着树枝戒备,夏侯凌一听声音,便知这三枚暗器已失去準头,伤不及他们,就惧怕里面藏有东西。

果然,三枚只有鸡蛋一半大小的东西砸到他们附近的树干,再跌落于地面,淡黄色的薄壳同时碎裂,散发出近乎透明却透着相当淡的甜味气体。夏侯凌瞥了一眼,里面有着一团样似枯草的东西,没有他最痛恨怪虫钻壳而出,不禁鬆了口气,再次眼观八方。

“此次千里迢迢来中原找你,乃是为了清溪关之事,没想到你的法术不赖嘛!”这道声音在那三枚破壳的时候传了出来,藉以引开他的注意。

完蛋了!还是被查出来!“那是两国交战,我更只是为了要救百姓,根本不管他们要怎么打,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连这种事也要报复呢?!”他蹙起眉头说道。

“哈!你自己去跟大礼解释吧!”

夏侯凌脑子一兜,随即知道圣清宫乃是受大礼高层之託来找他报仇。“你们也许受人之託,就不怕我在情急之下,施法来毁贵宫之圣物?”

“呵呵……所以我们这次带来的全是毒物!放心,我们不会杀了你,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近毒者邪!这道邪气十足的笑声,尤其是后面两句,夏侯凌和篠茜不得不猛打寒颤,更彷彿将他们推入佈满上千枝一寸长铁钉的棺材,满身刺痛,却又无法动弹。

四周,又是一片死寂!不,还有挪动、爬行与振翅的细微声响,更是让人毛骨悚然、猛漾鸡皮疙瘩又害怕的声音。

夏侯凌将篠茜的手抓过来,在掌上写道——且战且走,毒物不可能多!

篠茜抿着唇点头。夏侯凌拔出了纯鉤剑,凝望着龙鳞般的剑身,心想现在又要拿这把千古名剑砍虫了!篠茜深吸了口气,才胆怯地说道。“来……了!”“世上不知道有没闭眼砍蛇的功夫喔!”

“哈……果然是贱侠,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说出这等话!”

那声讥笑,笑得夏侯凌火冒三丈,狂怒地嘶吼一声,同时视线也飘到地上。只见顏色斑斕的毒蛇、型体怪异的怪虫等,从八方逐渐靠近。他随即环顾四周,暗沉的树干上有不少顏色近似棕色的东西挪动,彷彿正等着他使出轻功跃上树枝。

尤其是一身半透明,里面却像是塞着呕吐物,迅速挪动着如屎般的身躯,而且还边爬、边流出黏稠的脓,然而移动速度却异常之快。另外有种样似蚱蜢的东西,满身的翠绿色,一旦它们在树叶上停歇,就难以发现它们的存在,只有当它们张嘴露出尖细又长的牙齿,才能匆匆瞥见它们的身影,而且一跃就有半个人高。夏侯凌一边盯着它们、一边告诉篠茜要特别注意这两种怪东西。然而他越看就越受不了,猛然弯腰吐了出来!

“嘿嘿嘿……这是我们为你精选的,好好享受吧!”

“公子,别再吐了啦!”篠茜虽然不怕蛇,但是看到这些令人作呕的怪虫也心生畏惧。她咬着唇,扬起树枝,使出浣浣纱棒法,用树稍点、刺、拨、黏,将毒物扫开。也幸亏夏侯凌时时逼她练功,她这时才能只凭着细微的蹬脚声音,从容地闪躲猛跃过来的毒虫。

“你们不敢对我施法、甚至下蛊,却故意拿出这些让我吐!”夏侯凌气冲冲地怒吼,狠咬着牙,挺剑直刺害他呕吐的怪虫。然而此虫身躯异常的柔软,一剑彷彿砍入水中般被它捲曲的身体所包围,拔剑之后它又恢复原状,他当下看傻了眼。

没想到一支躲在它身后的蜘蛛却趁机朝他吐出毒丝,他慌得闪身,另一条蛇彷彿知道他有此着,从树梢跃了下来。他的腰剎时折断似的弯了下来,用剑挑起那条蛇,拨向那团毒丝,让它们以毒攻毒,自相残杀。

即使此时篠茜的武功已不可同日而语,然而面对上百支的毒虫,也是不时捉襟见肘,东逃西窜。

夏侯凌用纯鉤剑砍断了一条毒蛇之后,顺手将一支令他最呕心的怪虫拨开,没想到它却沿着剑身滑下来,吓得他猛扭腰身,头下脚上地跃起来,同时两支样似蚱蜢的毒物也跃了过来,狠狠咬住下垂的衣摆,他慌地双脚勾住上方的树枝,黏住虫的衣摆却朝他盪了下来,他吓得将真气灌入指尖,连续朝衣摆弹出两指,那两支虫才随着破裂的衣摆飞出去。若不是他刚刚急中生智扭转身子,那两支虫所咬的就不是衣摆,而是身体。

然而,他感觉好像有东西轻触靴子,整张脸剎时痛苦地揪成一团,急忙将纯鉤剑射向地面,长剑刺入地面,黏附于剑身的怪虫也随着往下的冲劲溜落。夏侯凌急忙放开勾住树枝的双脚,在空中猛兜了一圈,将已爬到靴子的毒蜘蛛甩到地上,当他飘落地面之际,气呼呼使出脚劲,用力将它踩烂,这才拔出剑。同时左手朝一条跃来的毒蛇挥出浑厚的一掌,硬生生凭空将它击向树干,砸碎了蛇头。

夏侯凌盯着这些忽隐忽现的毒物,既恐惧又气愤。那些神出鬼没的翠色昆虫他可以将它们当做暗器,只凭声音用剑拨开或使出轻功闪开。但那些看了就想吐、却又刺不死的爬虫,他是越看心越慌。赌一口气的心态剎时涌起,他就非要让这些让他吐的虫毙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