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回 骨头底下

他的眼角餘光瞥见一把刀狂肆地砍过来,他怒不可遏地以十成的功力使出金翎剑法打算挡下,当刀剑碰触的剎那间,他的虎口跟手腕却被浩瀚的真气与锐利的穿透力所震裂,鲜血彷彿山洪爆发般喷洒出来,纯鉤剑也硬生生被盪开,像箭矢般直直插进泥壁。

当下,他万念俱灰,打算先杀死篠茜免得她受辱,就算自己的武功不及他们,也要奋力一搏,为篠茜和自己报仇。他的左手举了起来,篠茜哀怨地瞅着他,男人就将霸王硬上弓。

他,咬着唇,视线扫过那些展露出兽性、更是有理说不清的敌人,将左手往前一递。一把长剑盪起哨音般的声响,狂刺而来。他惊地使出全力跃开,然而胸膛仍旧被划破一道三尺长的伤口。

正当他噙泪咬着唇,转过身子,打算朝篠茜射出暗器时,却瞥见一对男女在一个洞口乍现。

这两人紧握住兵器,眼神溢满了惊愕,视线飞快地扫过浑身是血的他、以及就将被强暴的篠茜!

同时,暗器也从夏侯凌的手中飞驰而出!他,吓得急忙地在银针脱手的那一剎那间,迅速扭动手腕。

他整个人迅速趴到地面,再用脚尖一蹬,整个人像燕子般向前飞去,再挺起腰身,往上飞腾而去,避开砍来的一刀,然后连续使出亢天霞光、朝阳松岿与盪幻术这三招。

十方顿时璀璨的流光四溢,隐约见到十几个人鱼般的灰色身影在七彩光芒中逃命似的急遽游动,身形狂乱摆盪。而且椎心裂肺的哀嚎声更是此起彼落,那声音宛若被砍了数刀之后,于断气之前的痛苦与无助的哭喊。然后是儼如山崩地裂的轰然巨响,震天憾地。

不过,其中两位是透着欣慰的表情瞅着他。

过了半晌,他才收起法术。

同时,他也吓出一身冷汗,四肢冷麻发颤!因为他刚才射出的一枝暗器离篠茜的脸蛋不到一寸,另一枝则钉在附近的骷髏头上。而且篠茜竟是衣衫完整,躺在一具尸骸上面。倘若刚才夏侯凌没有在千钧一髮之际扭动手腕,他真的要悔恨一生了!

“公子……”篠茜浑身颤抖,茫茫然地眼泪直流,又全身虚脱,连说这两个字也是充满了凄凉与了无气力。

夏侯凌奔了过去,抱起尚未回过神、浑身软绵绵的篠茜,跑上了楼梯往下一看,底下居然躺着几十具穿着衣服的骨骸,这里应该就是殉葬坑,他刚刚所猜测的没有错!夏侯凌搂着她微微晃着,轻柔地说。“ㄚ头,没事了!”

篠茜这时才担忧地瞅着自己,全身包裹着紧紧的,不由地鬆了口气,却仍旧猛打着冷颤,哆嗦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刚才我们所碰到的,是真实中掺杂着虚幻!”

篠茜似懂非懂,惊魂未定地揉着胸脯。“呼……幸亏你的暗器射偏了!你不知道我听到暗器的声音迎面而来,尤其喀喀地就在耳边响起时,不知道是要怨你、还是谢你!”

“刚……才我差点就杀了……宝贝ㄚ头了!”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惧怕的冷颤,心臟狂跳地瞅着刚才所瞄準、现今埋在怀里的头颅。

“刚才是幻觉吗?我还以为自己就要像以前所看到的那些难民,除了被他们轮流玷污之外,还要被开膛剖腹。要是如此,还不如让你先将我杀了!”她垂下了头,脸上溢满了悲愴与惊恐。

“该怎么说呢?那些人应该就是殉葬者的魂魄!”

“难怪他们的武功怎么都如此利害,根本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比巴音库楞还强许多!你是发现这点,才认为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吗?”

“不是!起初我想到在外面所杀的那头黑熊,它的身手跟力气根本就超乎想像,因此直觉这里笃定有着奇异的能量,能增加人兽的功力,那些人才会如此利害。

“我会觉得不对劲,是因为他们的喉咙大都有一道殷红的刀痕!如果他们真的殉葬的话,应该是割喉自杀才对,这不就符合颈间的刀痕吗?所以我才认为这些都是魂魄。妳在打斗的时候,喉咙是不是有刺痛的感觉?”

“对耶,刚才真的有这个感觉!只是一直拼着命抵住这些怪人,就没注意了。”她不自觉地摸着喉咙。

“另外,我觉得这里有诡譎的魔力,才将这些殉葬者的鬼魂带回这个空间,化为既是人又是鬼的实与虚之形体,同时引诱出他们残酷的本性与兽性,向我们……进攻。”夏侯凌欲言又止地说。

“那我刚才不就差点被一群鬼……那个吗?”她吓得全身绷得紧紧的,却又拼命颤抖。

夏侯凌将她拉了过来,温柔地搂着她,安抚她的情绪。“不过,这些殉葬者也有善良的!当我要射出暗器时,在其中一个洞口突然出现两个人,焦急的表情好像要救我们。那时我清楚地看到他们脖子上有着相当明显的血痕,当下就忙地将脱手的暗器盪开。”

篠茜惊怕地再次哆嗦着。要不是夏侯凌在千钧一髮之际发现这细微之处,此时她已经躺在陪葬坑,而不是在他的怀里。

他们清点了数量,共有八十四具尸骸,乍看之下骨头没有中毒的跡象,可能都是用刀刃自杀,而非服毒,正符合夏侯凌的推测。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神圣之地,才会在此自杀。不过,妳有没发现一点很奇怪?”夏侯凌蹙眉凝看着这些尸骨。

“他们都是靠着墙壁,围了两圈自杀,很整齐。公子,怎么了?”

“你看他们上衣是窄袖、对襟的宽领,有的绣着云纹跟虺蛇纹。下襟则垂到脚踝,腰带底下是黼黻,这应该是商朝的服装。但是那几位秦朝人和陶渊明的友人呢?这几位应该穿着秦朝跟晋朝的衣服呀!”

“难道这些人不愿意殉葬,因而逃走了?还是他们入境随俗呢?”

“这两个朝代的人没有殉葬的观念!而且他们才来这里没多久,还无法体会到江山已更替了好几个朝代,以及无法离开这个诡譎之地所带来的精神上痛苦,因此要他们一起自杀,难呀!”

“不管怎样,活着就是一种幸福,干嘛要自杀呢?而且还是集体!”篠茜不解地望着这些尸骨。

“最后那两张图,他们不是处于疯狂状况吗?据那位崆峒山的道长所说,商人用青铜的觴装酒之后,喜欢直接用火加热,而且这些青铜器里又有铅,倘若经常用殤直接加热的话,铅就会融入酒中,久了会造成行为怪异。所以那位道长就从不用青铜器炼丹,怕自己尚未成仙,就先发疯!

“刚才我看到他们禽兽般的表情,就忆起那两幅画。其中一幅应该就是在这个洞里,而且他们的疯劲也最强烈,我才直觉这里肯定有问题。”

“也许就是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才会毅然地选择集体自杀吧!不过,假若那几位没死,他们又去那里呢?或许陶渊明对那位女子用情很深,才会为情神伤而离去。另外,他也对秦人的感觉不错,才会在文中提到他们。如此的话,他会不会再请那位仙人将他们带离此地呢?”

“如果是的话,也要那位仙人肯大发慈悲,在某处写下凡人能够离开的方法,不让后人再困于此。”

“难道,我们一辈子就要被困在这里吗?”篠茜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反正这里没有任何图画或文字,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叫你不要来,你就偏偏要来!”她嘟着嘴,怨懟地瞪着他。

“别生气了!”夏侯凌哄孩子似的说道。“我们先翻到楼梯的另一方面,我在沿途有留下记号。”

篠茜无奈地点了点头,先翻滚过去,夏侯凌才翻转到另一边。他们每到甬道的叉口,就先找夏侯凌刻下的数字,然后顺着递减的数字在错综复杂的甬道里行走,没一会儿便来到洞核的出口。

眼前这条怪异的桥樑虽然他们已经经历过,但如今再踏在上面,仍然心惊胆跳,惧怕掉了下去。他们举步为艰地回到原来的洞穴,才鬆了口气。

夏侯凌瞅着眼前被随意丢弃的动物尸骨,不禁感慨地说。“我们在外面挖个洞,埋了这些牲畜的骨骸吧。”

“公子,你这么善良,为什么还会这样衰呢?”篠茜不解地瞅着他。

“如果我没积点阴德的话,可能就更衰了!”夏侯凌自我调侃着。不过,他也猜到篠茜对这里依然怀着恐惧,于是接着说。“妳到外面挖坑,我拿骨头,总不能让它们为那些疯子服务之后,还落得如此下场吧。”

“你自己要小心点,一旦有异状,千万别又忘了使法术喔!”篠茜担忧地瞅着他,才躡手躡脚地走出去。

她在旁边的屋宇找到一枝青铜所做的戟,就将它当做铲子挖洞。夏侯凌则小心翼翼地将牲畜的尸骨捧出去,尽量不让骨头散开。当他来回拿了三趟,就在洞里大声叫喊,篠茜惊慌地急忙跃进祠堂,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这些尸骸底下有字呀!”他惊喜地指地一块骨骸已送到外面安葬的泥地。

“拜託,千万不要是铭谢惠顾!”篠茜既惊喜又担忧蹲了下来,只见泥地彷彿用手指写道——恳求……怀慈……此山谷之……

“快把骨头全搬出去,前后文都被遮住了。”

刚才的恐惧当下一扫而空,他们兴奋地搬运尸骨,烙在尸骨底下的文字也一一展现。反正都埋葬一半了,他们乾脆这些被当做祭祀和卜卦的尸骨全埋了,才进来仔细阅读。

原来这是那位仙人所留下的。当时仙人应陶渊明之拜託来这里时,就曾询问其他人是否要离开此地,但是外面已改朝换代,他们惶恐地不敢离开,因此仙人只带陶渊明离去。尔后陶渊明一直感觉那些商人的行为有些怪异,于是再三恳求仙人将他的友人带出来,免得遭遇不测。

这时商人已全都殉葬,陶渊明的友人还是在秦人设下巧计保护,才免于被逼自杀,当他们见到仙人再次降临,不等他开口,就哀求仙人带他们离去。因为那些商人在殉葬之前已经近乎疯狂了,久待此地可能就会变成跟他们一样。

其实这里原先住着来自“异乡”之人,因无法了解其地点,只好称之为天外飞仙,而那个洞核便是他们修行的圣地。商人来了之后,不少天外飞仙受不了这些人的习惯,便陆续离去。当仙人第一次来此地时,只剩下几位飞仙。飞仙好不容易碰到能跟他们沟通之人,不禁既畅谈家乡的一切、又针对这些闯入之人大发牢骚,严重破坏他们的寧静。

当仙人第二次前来此处,那几位天外飞仙也打算离开这个被血腥污染之地,为了避免再有人误进此混沌之地,便将离开的方法告诉仙人。而仙人在离去之前,就用法力在这些尸体底下刻了离开此地的方式……

夏侯凌和小茜往下看之后,剎时惊愣住了!

……你们主僕二人因受到魅惑而误闯此地,切记绝不能踏入洞后之地!那是天外飞仙修行之所,溢满异样的法力,再加上商人鲁莽地选在那里殉葬,一旦你们踏入,就将打开尘封的法力,商人的灵魂也将被唤醒。在不明的法力之下,这些灵魂的本性将全部展现出来。

你们俩心怀慈悲,将这些尸骨埋葬,我怎能不让你们离开此怪异之所呢?此山谷只有小鱼虾之类的可以自由进出,而我们的出口只有陶先生进来此地之水道,但必须使出浑厚之力击破只能进、不能出的无形遮障,或是使用巧劲。前者,只要努力就能成功,后者则需要你们的智慧。

只是你们一出山谷,必有一劫,请尽速赶往仙山……你们……(当夏侯凌般运尸骨时,一脚不小心将一些文字抹掉了。)

“公子,善有善报呀!不过,又是谁蛊惑你踏入此地呢?”

“管他是谁,能出去再说!”夏侯凌兴奋地喊着。

他们一离开祠堂,就赶着使出轻功,夏侯凌还嫌篠茜太慢了,乾脆将她揹了起来,沿着小溪来到山峦的另一侧,便发现陶渊明进来这个连桃花都怨之地的洞穴。此洞也不知被溪水经过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冲刷,形成一个宽约九丈、高约一丈的大洞。

夏侯凌躡手躡脚地踏入溪水,水深只到他的膝盖之上。他朔溪而上,来到了洞口,用根树枝轻轻往前一递,不禁露出不解的神情,接着再朝周边刺了几下。

“公子,感觉是空的、还是有东西隔在洞口呢?当你刺的时候,从我这里看起来好像荡漾着涟漪耶。”

“有层透明的东西将洞口包裹起来,触感软绵绵的,好像肌肤一样有弹性,比我们进来那里还要柔软些。我发一掌试试看!”

“你要小心点,千万别逞强,你的内伤还没完全好!”

“呵呵……知道啦!”他笑着将树枝扔到岸上,然后运气使出檀波掌,就在碰触那无形的遮障之际,感觉掌力好像被吸乾似的。他不解地甩了甩头,这次使出十成的功力,朝遮障击了过去,没想到此举却引出诛心指,当下全身冷冽不说,那遮障彷彿是弹性特佳的弹簧片般被掌力击凹了下去,然后像浑厚的排掌般反弹回来,夏侯凌硬生生受了这两下重击,整个人往后飞去,掉落在溪水中。篠茜吓得惊呼一声,急忙下水将他扶上岸。

夏侯凌先运行本心本法,将寒气压了下来,才运功疗伤。过了一会儿,他不解地说。“仙人说只要我努力的话就能离开,但是我已经用十成的功力了,还是无法将它击破呀。”

“努力……”篠茜望着深邃的穹苍,喃喃自语。夏侯凌则是瞅着洞口,想着那一招可以对付如此有弹性的东西。半晌,篠茜才歪着头说。“所谓的努力,会不会是要你勤练内功呢?”

“天呀,那要几年才能离开这里呢?”夏侯凌整个人垮了下来。

“也许这里特殊的环境,能缩短练功的时间,就像我们在洞核所碰到的那些鬼魂!反正现在也无计可施,公子可以一边练功,一边想方法嘍。”

“说的也是,不然閒着也是閒着。”

他们在溪边升起篝火,夏侯凌换上在屋宇找到的衣服,将湿漉漉的衣袍搁在火边烤乾,然后凭着记忆,练起班杂经。篠茜则是四处找食物,米缸里的米没有陈腐的跡象,掛在屋簷的腊肉也保存良好,再摘了些野菜,用商人的陶锅煮菜。

夏侯凌担忧练功时又引起那股莫名的寒颤,于是班杂经练了一时辰,就改练本心本法,这时他还不晓得本心本法能让他练班杂经时事半功倍。

原本他苦思不解的经文,在完全静謐的环境中,却没花多少功夫就领悟其奥理。而且在彷彿身在浩瀚深海的空间里,有着束缚和鬆弛截然不同的感觉,宛如以蕴含无穷能量的双手按摩他的全身筋脉,也将一直困扰他的数股内力匯为大川,再冉冉融入班杂经里。另外从洞核所飘散出来的能量,也儼如将真气源源不绝地灌入他的体内,助他练功。

当他吃着篠茜所烧烤的肉时,顿时想起黑熊与殷商的魂魄,便忖度着应该是仙人认为此地的能量能缩短练功的时间,才会那样写道。因此吃过饭之后,他就精神奕奕地继续修练。

斑杂经的最后两卷,大都是掌法与剑法,也因此夏侯凌在敦煌时特地将这些抄下来。它们会列于卷末,也是因为修练者必须有着纯清浑厚的内力,才能将伽耶精掌与圣伽施三十三掌完全发挥出来。其中恆流剑法更是如此,一般人乍看之下可能直觉杂乱无章,然而夏侯凌却看得既惊又喜。他四处找人比剑,见识过琳琅满目的各家剑法,因此他感觉它彷彿融合了天下剑法的精华。然而再深入探究,却又独树一格。

恆流?他忆起欣哲大师曾提起,印度有条如同黄河般孕育生灵的圣河,名为恆河。倘若将此剑法称之为恆河剑法,就更符合剑招了。它就像了无固定形体的水,随着周遭的环境而变化其形状,不拘泥于“理应”与“原则”,却又如恆河的浩翰,无坚不摧。

他饿了就吃,吃完就练功,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却丝毫没有倦怠感,只有饱满的精气神,就算在睡梦中也彷彿来到另一片奇异之地继续修练。他也时时逼着篠茜练功,毕竟这辈子可能只有这次机会呀。

不自觉地过了五天,夏侯凌也练到第九卷,也是最后一卷。然而其后半部全是咒语般的文字,连欣哲大师也不解其义,无法翻译为汉文。

夏侯凌不管怎么思索,也参不透那些文字的含意,乾脆就不管那些,反正能练到最后一卷的前半部,他就已相当满足了,而且篠茜也已练到第三卷,比他更开心。他们便拾掇着行李,巴不得当下就飞离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