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第一场彼特鲁乔乡间住宅中的厅堂

葛鲁米奥上。

葛鲁米奥他妈的,马这样疲乏,主人这样疯狂,路这样泥泞难走!谁给人这样打过?谁给人这样骂过?谁像我这样辛苦?他们叫我先回来生火,好让他们回来取暖。倘不是我小小壶儿容易热,等不到走到火炉旁边,我的嘴唇早已冻结在牙齿上,舌头冻结在上颚上,我那颗心也冻结在肚子里了。现在让我一面扇火,一面自己也烘烘暖吧,像这样的天气,比我再高大一点的人也要受寒的。喂!寇提斯!

寇提斯上。

寇提斯谁在那儿冷冰冰地叫着我?

葛鲁米奥是一块冰。你要是不相信,可以从我的肩膀上一直滑到我的脚跟。好寇提斯,快给我生起火来。

寇提斯大爷和他的新夫人就要来了吗,葛鲁米奥?

葛鲁米奥啊,是的,寇提斯,是的,所以快些生火呀,可别往上浇水。

寇提斯她真是像人家所说的那样一个火性很大的泼妇吗?

葛鲁米奥在冬天没有到来以前,她是个火性很大的泼妇;可是像这样冷的天气,无论男人、女人、畜生,火性再大些也是抵抗不住的。连我的旧主人,我的新主妇,带我自己全让这股冷气制伏了,寇提斯大哥。

寇提斯去你的,你这三寸钉!你自己是畜生,别和我称兄道弟的。

葛鲁米奥我才有三寸吗?你脑袋上的绿头巾有一尺长,我也足有那么长。你要再不去生火,我可要告诉我们这位新奶奶,谁都知道她很有两手,一手下去,你就吃不消。谁叫你干这种热活却是那么冷冰冰的!

寇提斯好葛鲁米奥,请你告诉我,外面有什么消息?

葛鲁米奥外面是一个寒冷的世界,寇提斯,只有你的工作是热的;所以快生起火来吧,鞠躬尽瘁,自有厚赏。大爷和奶奶都快要冻死了。

寇提斯火已经生好,你可以讲新闻给我听了。

葛鲁米奥好吧,“来一杯,喝一杯!”你爱听多少新闻都有。

寇提斯得了,别这么急人了。

葛鲁米奥那你就快生火呀;我这是冷得发急。厨子呢?晚饭烧好了没有?屋子收拾了没有?芦草铺上了没有?蛛网扫净了没有?用人们穿上了新衣服白袜子没有?管家披上了婚礼制服没有?公的酒壶、母的酒瓶,里外全擦干净了没有?桌布铺上了没有?一切都布置好了吗?

寇提斯都预备好了,那么请你讲新闻吧。

葛鲁米奥第一,你要知道,我的马已经走得十分累了,大爷和奶奶也闹翻了。

寇提斯怎么?

葛鲁米奥从马背上翻到烂泥里,因此就有了下文。

寇提斯讲给我听吧,好葛鲁米奥。

葛鲁米奥把你的耳朵伸过来。

寇提斯好。

葛鲁米奥(打寇提斯)喏。

寇提斯我要你讲给我听,谁叫你打我?

葛鲁米奥这一个耳光是要把你的耳朵打清爽。现在我要开始讲了。首先:我们走下了一个崎岖的山坡,奶奶骑着马在前面,大爷骑着马在后面——

寇提斯是一匹马还是两匹马?

葛鲁米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寇提斯咳,就是人马的关系。

葛鲁米奥你要是知道得比我还仔细,那么请你讲吧。都是你打断了我的话头,否则你可以听到她的马怎样跌了一交,把她压在底下;那地方是怎样的泥泞,她浑身脏成怎么一个样子;他怎么让那马把她压住,怎么因为她的马跌了一交而把我痛打;她怎么在烂泥里爬起来把他扯开;他怎么骂人;她怎么向他求告,她是从来不曾向别人求告过的;我怎么哭;马怎么逃走;她的马缰怎么断了;我的马鞦怎么丢了;还有许许多多新鲜的事情,现在只有让它们永远埋没,你到死也不能长这一分见识了。

寇提斯这样说来,他比她还要厉害了。

葛鲁米奥是啊,你们等他回来瞧着吧。可是我何必跟你讲这些话?去叫纳森聂尔、约瑟夫、尼古拉斯、腓力普、华特、休格索普他们这一批人出来吧,叫他们把头发梳光,衣服刷干净,袜带要大方而不扎眼,行起礼来不要忘记屈左膝,在吻手以前,连大爷的马尾巴也不要摸一摸。他们都预备好了吗?

寇提斯都预备好了。

葛鲁米奥叫他们出来。

寇提斯你们听见吗?喂!大爷就要来了,快出来迎接去,还要服侍新奶奶哩。

葛鲁米奥她自己会走路。

寇提斯这个谁不知道?

葛鲁米奥你就好像不知道,不然你干吗要叫人来扶着她?

寇提斯我是叫他们来给她帮帮忙。

葛鲁米奥用不着,她不是来向他们告帮的。

众仆人上。

纳森聂尔欢迎你回来,葛鲁米奥!

腓力普你好,葛鲁米奥!

约瑟夫啊,葛鲁米奥!

尼古拉斯葛鲁米奥,好小子!

纳森聂尔怎么样,小伙子?

葛鲁米奥欢迎你;你好,你;啊,你;好小子,你;现在我们打过招呼了,我的漂亮的朋友们,一切都预备好,收拾清楚了吗?

纳森聂尔一切都预备好了。大爷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葛鲁米奥就要来了,现在大概已经下马了;所以你们必须——嗳哟,静些!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彼特鲁乔及凯瑟丽娜上。

彼特鲁乔这些混账东西都在哪里?怎么门口没有一个人来扶我的马镫,接我的马?纳森聂尔!葛雷古利!腓力普!

众仆人有,大爷;有,大爷。

彼特鲁乔有,大爷!有,大爷!有,大爷!有,大爷!你们这些木头人一样的不懂规矩的奴才!你们可以不用替主人做事,什么名分都不讲了吗?我先打发他回来的那个蠢才在哪里?

葛鲁米奥在这里,大爷,还是和先前一样蠢。

彼特鲁乔这婊子生的下贱东西!我不是叫你召齐了这批狗头们,到大门口来接我的吗?

葛鲁米奥大爷,纳森聂尔的外衣还没有做好,盖勃里尔的鞋子后跟上全是洞,彼得的帽子没有刷过黑烟,华特的剑在鞘子里锈住了拔不出来,只有亚当、拉尔夫和葛雷古利的衣服还算整齐,其余的都破旧不堪,像一群叫化子似的。可是他们现在都来迎接您了。

彼特鲁乔去,混蛋们,把晚饭拿来。(若干仆人下)(唱)“想当年,我也曾——”那些家伙全——坐下吧,凯德,你到家了,嗯,嗯,嗯,嗯。

数仆持食具重上。

彼特鲁乔怎么,到这时候才来?——可爱的好凯德,你应当快乐一点。——混账东西,给我把靴子脱下来!死东西,有耳朵没有?(唱)“有个灰衣的行脚僧,在路上奔波不停——”该死的狗才!你把我的脚都拉痛了;我非得揍你,好叫你脱那只的时候当心一点。(打仆人)凯德,你高兴起来呀。喂!给我拿水来!我的猎狗特洛伊罗斯呢?嗨,小子,你去把我的表弟腓迪南找来。(仆人下)凯德,你应该跟他见个面,认识认识。我的拖鞋在什么地方?怎么,没有水吗?凯德,你来洗手吧。(仆人失手将水壶跌落地上,彼特鲁乔打仆人)这狗娘养的!你故意让它跌在地下吗?

凯瑟丽娜请您别生气,这是他无心的过失。

彼特鲁乔这狗娘养的笨虫!来,凯德,坐下来,我知道你肚子饿了。是由你来作祈祷呢,好凯德,还是我来作?这是什么?羊肉吗?

仆甲是的。

彼特鲁乔谁拿来的?

仆甲是我。

彼特鲁乔它焦了;所有的肉都焦了。这批狗东西!那个混账厨子呢?你们好大胆子,知道我不爱吃这种东西,敢把它拿了出来!(将肉等向众仆人掷去)盆儿杯儿盘儿一起还给你们吧,你们这些没有头脑不懂规矩的奴才!怎么,你在咕噜些什么?等着,我就来跟你算账。

凯瑟丽娜夫君,请您不要那么生气,这肉烧得还不错哩。

彼特鲁乔我对你说,凯德,它已经烧焦了;再说,医生也曾经特别告诉我不要碰羊肉;因为吃了下去有伤脾胃,会使人脾气暴躁的。我们两人的脾气本来就暴躁,所以还是挨些饿,不要吃这种烧焦的肉吧。请你忍耐些,明天我叫他们烧得好一点,今夜我们两个人大家饿一夜。来,我领你到你的新房里去。(彼特鲁乔、凯瑟丽娜、寇提斯同下。)

纳森聂尔彼得,你看见过这样的事情吗?

彼得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寇提斯重上。

葛鲁米奥他在哪里?

寇提斯在她的房间里,向她大讲节制的道理,嘴里不断骂人,弄得她坐立不安,眼睛也不敢看,话也不敢说,只好呆呆坐着,像一个刚从梦里醒来的人一般,看样子怪可怜的。快去,快去!他来了。(四人同下。)

彼特鲁乔重上。

彼特鲁乔我已经开始巧妙地把她驾驭起来,希望能够得到美满的成功。我这只悍鹰现在非常饥饿,在她没有俯首听命以前,不能让她吃饱,不然她就不肯再练习打猎了。我还有一个治服这鸷鸟的办法,使她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那就是总叫她睁着眼,不得休息,拿她当一只乱扑翅膀的倔强鹞子一样对待。今天她没有吃过肉,明天我也不给她吃;昨夜她不曾睡觉,今夜我也不让她睡觉,我要故意嫌被褥铺得不好,把枕头、枕垫、被单、线毯向满房乱丢,还说都是为了爱惜她才这样做;总之她将要整夜不能合眼,倘然她昏昏思睡,我就骂人吵闹,吵得她睡不着。这是用体贴为名惩治妻子的法子,我就这样克制她的狂暴倔强的脾气;要是有谁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驯悍妙法,那么我倒要请教请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