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公患,乱伤之也。胡不尝试相与求乱之者谁也?我以墨子之“非乐”也则使天下乱,墨子之“节用”也则使天下贫,非将堕之也,说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忧戚而非乐,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少人徒,省官职,上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赏不行,则贤者不可得而进也;罚不行,则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贤者不可得而进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则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失宜,事变失应,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烧若焦,墨子虽为之衣褐带索,嚽菽饮水,恶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

故先王圣人为之不然。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錭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沺々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故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使而功,撞钟击鼓而和。《诗》曰:“钟鼓喤々,管磬玱玱,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此之谓也。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斗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功,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此之谓也。

垂事养民,拊循之,唲呕之,冬日则为之饘粥,夏日则与之瓜點,以偷取少顷之誉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顷得奸民之誉,然而非长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奸治者也。傮然要时务民,进事长功,轻非誉而恬失民,事进矣而百姓疾之,是又不可偷偏者也。徙坏堕落,必反无功。故垂事养誉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奸道也。故古人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暍,冬不冻寒,急不伤力,缓不后时,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爱其上,人归之如流水,亲之欢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忠信调和均辨之至也。故君国长民者欲趋时遂功,则和调累解,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说乎赏庆矣;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后徐责其在人者,威乎刑罚。三德者诚乎上,则下应之如景向,虽欲无明达,得乎哉!《书》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和,而有疾。”此之谓也。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厉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礼义以壹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奸邪不作,盗贼不起,而化善者劝勉矣。是何邪?则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则下一矣,上二则下二矣。辟之若屮木,枝叶必类本。此之谓也。

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爱而用之,不如爱而后用之之功也。利而后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爱而后用之,不如爱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爱而不用也者,取天下矣。利而后利之,爱而后用之者,保社稷也。不利而利之,不爱而用之者,危国家也。

观国之治乱臧否,至於疆易而端已见矣。其候徼支缭,其竟关之政尽察,是乱国已。入其境,其田畴秽,都邑露,是贪主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不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不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不悫,是暗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俗,其於货财取与计数也,顺孰尽察,其礼义节奏也,芒轫僰楛,是辱国已。其耕者乐田,其战士安难,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礼,其卿相调议是治国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悫,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属,其於货财取与计数也,宽饶简易,其於礼义节奏也,陵谨尽察,是荣国已。贤齐则其亲者先贵,能齐则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汙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愿,躁者皆化而悫,是明主之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