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运六气论,分别年岁。如太阳寒水司天,太阴湿土在泉之类。又有四时八节主气客气

等说,何气受邪,似有定例。而按之每年时症,实不相符。盖天时有寒暑燥湿之不同,而人之受

病因之。人性有阴阳强弱之不同,而病之变症因之。此非可以执一论也。

读仲景书而不读东垣书,知外感发热,而不知内伤之亦有发热,则杀人多矣。读东垣书

而不读丹溪书,知阳虚发热,而不知阴虚之尤易发热,则杀人多矣。读丹溪书而不读景岳书,知气

有余便是火,只宜滋阴,而不知气不足即是寒,尤当扶阳,则杀人亦多矣。仲景每用麻、桂

黄、硝,而东垣易以参、、升、柴,此外感与内伤之辨也。丹溪专用知、柏、归、地,而

景岳易以参、附、姜、桂,此补阴与补阳之辨也。此相反而实以相成,皆不可以偏废者也。

然泥于景岳补阳之说,而阳亢阴消,亦复不无后患。又当参用河间、丹溪之法以济之,则医

之为道,庶乎备矣。是在善学人之会而通之耳。

大凡太极之理,分为阴阳。故立法不能无所偏,而流极即不能无所弊。其大者如殷周之

质文,齐鲁之强弱,洛蜀之主客,朱陆之异同,遗患且流及数世以后,而要惟医道之偏,其害为

尤甚。盖惟仲景之书,系箸超超,无法不备。此外各名医有偏长处,亦有偏短处,故不能无

弊。然诸说俱在,良方甚多,参而用之,取其长而去其短,救其弊而补其偏,则生乎其后者

仲景书名曰《伤寒》,而实兼六淫治法在内,后人得其一诀,便可出奇无穷。如《千金

》以

以桂枝羌活汤、麻黄防风汤,分有汗无汗,治疟疾之类,不可枚举。陶节庵出而尽变其法,

别制其方,不复分经论治,实为长沙叛臣。后人畏难就易,故多祖述节庵。然亦开无数变化

法门,且如再造散,用参、、桂、附。同羌、防、细辛,治阳虚不能作汗,实为东垣、丹

溪、景岳之所自出,要亦从仲景法中变化而来。

近人吴鞠通着《温病条辨》。发明四时之病,伤寒少而温病多。如春曰风温,夏曰湿温

,曰暑湿,秋曰伏暑,曰秋燥,冬曰冬温,其症多从手太阴肺经受病(按此即邪从上焦入,说见

下条。)与伤寒邪从足太阳入者迥异。忌大汗大下,多用加减银翘散之类。此与明季吴又可

着《温疫论》,谓疫邪率在膜原,专用达原饮及重剂大黄,俱为一得之论。间亦中病,而未

自仲景以来,论治病者,皆知宜分表里。谓足太阳膀胱,为表中之表,足阳明胃为表中

之里,足少阳胆为半表半里,自是而三阴脾肾肝皆为里,几成千古不易之论矣。

本朝叶天士治病,独于表里之外,必分三焦,实为发前人所未发。肺为上焦,心脾为中

焦,

里,由外而内,如天之有纬度也。人之三焦,由下而下,如天之有经度也。一纵一横,交相为用,不可偏废。且风寒中

人,多从毛窍

人之一身,阴阳而已矣。阴阳所分,营卫而已矣。营卫所主,血气而已矣。血属阴,气

属阳,血属营,气属卫,人人共知。因谓气欲其升,不欲其降,血欲其降,不欲其升。然气下陷

,则为泄为脱;而气上冲,则为喘为呃;血上涌,则为吐为衄;而血下泄,则为崩为漏,皆

病也。故参、补气,皆取升提,而必辅以补阴之药,则升中有降。归、地补阴,皆取润下

,而必辅以补阳之药,则降中有升。

凡用药,甘以和中,苦以燥湿,酸以收敛,辛以发散,咸以软坚,淡以渗泄,此正治也。寒因寒用,热因热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此从治也。虚则补其母,又曰子能令母实;实则

泻其子,又曰子能盗母气,因相生而兼相为用,此常法也。脾病平肝,肝病壮脾,肾病清心

,心病滋肾,此隔二治法也,肝病益肺(左金汤之类),脾胃病暖肾,或助命门火,此隔三治

世人以张、李、刘、朱四家并称,皆以张为仲景。窃思仲景系东汉时人,所立方论,悉

本《素》、《灵》。实百代医家之祖,岂三子所能肩随者,后阅陆定圃学博杂识,谓仲景不在四

家之列,张应指张子和,乃与东垣、河间、丹溪相伯仲,其治法亦各明一义,卓然成家,此

论甚允,实获我心,因亟录之。

补气药多温而少凉,补血药多凉而少温,此阴阳之所分也。然肺主出气,肾主纳气,气

虚之

,非所以助正气也。阳生则阴生,气壮则摄血。血虚之人,有宜扶阳补气者,温药亦所宜用

,而要不得以硫、附、椒、姜、为血少人用,以过于温热,适足以耗血也。

人参为扶元极品,无论表散攻泻,皆宜用之。故古方用参极多,但所用人参,出于上党

,地居中土,性味和平。本朝用辽东参,偏居东方,故性温而上行。至高丽参来自朝鲜,东洋参

来自日本,则地愈东,而性愈偏,补虚之功不足,助热之势有余,受外邪及素患肝病者,皆

须酌用,非可执古方而用今药也。推之白术非野生,则性薄而枯燥,桂心非窑洞,则味辛而

上炎(安南桂已无有),皆不足以济事,而稍不合宜,转多流弊,亦医家之所宜知也。

六淫以风为首。天地之间,惟风无所不入,故人之受病,风症最重,又能兼及诸淫,变

生百病。其兼诸淫者,如寒曰风寒,湿曰风湿,暑曰暑风,燥曰风燥,火曰风火,盖各症皆能生

风也。其变百病者,如头风、脑风、喉风、肝风、胃风、肠风、鹤膝风、肾囊风、历节风,

以及风气、风痹、风痱、风疹、风瘫、风癫之类是也。而且轻则为伤,重则为中,总由真气

先虚,营卫空疏,而后风邪得乘虚以袭之,是以风症多虚而少实。东垣、河间、丹溪诸家治

法,有顺气、养血、化痰、清热之不同,不专用驱风之剂也。

仲景着书名《伤寒论》,盖以寒病为诸症之纲也。夫人之一身,阳盛则生,阴盛则死。

寒者阴惨之气,中人则为病,而阳气衰矣。故仲景立方多主温剂,除攻下诸方之外,寒邪在表,

则温散以汗之,如麻黄汤、桂枝汤、大青龙汤之类;寒邪在里,则温热以祛之,如理中汤、

四逆汤之类,此实治寒病之心法,而为后人所宜遵守者也。若四时之邪,或温、或湿、或暑

,亦有似伤寒者,治法大不相同,切勿专用温热,以致贻误。犹中暑中湿诸症,与中风迥别

,故随时制宜,为医家之要诀焉。

暑者,夏令之阳邪从口鼻入,脾经实先受其病,而心肺次之。乃热症多阳,属气有余,

暑症多阴,属气不足。与治感受寒邪之法大异,宜温散而不宜过热,宜清凉而不宜过寒,仲景方多

不可用。且暑之兼症甚多,有兼伤风者,有兼伤寒者,有兼伤湿者,有兼伤食者,而要惟兼

湿与食为最多。盖夏月土润溽暑,暑必多湿,而内无积食,亦断不致为大患也。然或疟或痢

,或霍乱吐泻,发于当时者为轻,入秋病为伏暑,极难痊愈,秋深更甚,若至霜降后发病,十

五行六气之理,脾为湿土。湿者、土之气也。从地而上,其着于人,则有内感外感之不

同。

雨水,汗浴淋漓,其伤在皮肤经络,而亦有兼风、兼寒、兼热、兼暑各症。且有中湿甚重,

而口眼斜,舌强语涩,筋骨拘挛,四肢麻木者,形如中风,而不可作中风治。大约湿在表

宜汗,谓解肌也。湿在里宜泄,谓通二便也。又须扶脾以实之,温中以祛之,而治湿之能事

经曰∶燥乃阳明秋金之气所化。金能生水,燥则无以滋肾阴而化源绝,肾水既绝,不能

灌溉五脏,滋养百骸,则周身皆槁而愈燥矣。其病多由酒色过度而起,火盛水衰,遂至渐剧。亦

有因肺受风火,咳嗽多痰,唾久伤液,而成燥症者。或皮肤甲错,或肌肉枯瘠,或嗌干声哑

,总宜以甘寒生水之味治之。轻者天冬、地黄、梨浆、藕粉,重者龟鳖胶、牛羊乳及燕窝等

物,尤宜清心寡欲,嗽口咽津,自能渐愈。若再用温剂,或酒色不戒,必致伤生,慎毋忽诸

五脏六腑,各具真气。气有余便是火,故诸经皆有火,而心肝命门三经实主之。劳伤郁

闷,盛怒极乐,悉能生火。肝火盛则伤脾,心火炎则伤肺,命门火炽则伤肾,此火由内生者也。

至内寒暑湿诸症,身发壮热,久郁而成火,则四时之邪所传变也。又肝移热于胆,心移热于

小肠,肺移热于大肠,肾移热于膀胱,而其患不可胜穷矣。火既为患,必宜泻之,而有以散

为泻者,柴、葛之类。有以泄为泻者,芩、连之类,有以滋阴为泻者,知、柏、元参之类。

有以补气为泻者,参、、甘草之类(所谓甘温胜大热)。是在善用者之变而通之耳。

凡感受时疫,初起总觉寒毛洒淅,或四肢发冷。故俗人遇外感,无论风温暑湿,皆称为

伤寒,而治以表散。日久邪入中焦,或自表而里,总觉化热,将有口渴便秘烦躁谵语等症,故俗

人皆称为火症,而治以凉泻。不知其中三因所受,变化多端,必须随症分经论治,方能奏效。否则一方之内,不必全误,但有一二味不宜服者,非惟诸药无功,亦且其弊立见。后来者

不知何药未投,又复变法治之,如此则误人必多矣。

治病之法,望、闻、问、切,四端并重。今人专取诊脉,已多遗漏。况病患赋性有偏,

脉亦各异,或迟或数,或大或小,医者素不相习,而病家所告,症候又多驳,甚或轻重例置,

虚实互移,如此而欲凭所诊之脉,便与定方治病,多不相宜。故凡初诊切宜审慎,必须揆情

度理,确有见地,而后立方,且于初方中预防其变症。如善弈者,开局下子,算至数十着以

后,自能全局得手。若待用药未合,而后别筹治法,即能疗病,终非良医,谓其人抱恙已久

故也。矧或变症迅速,不及改弦,又虑病家更易庸手,辗转蹉跎,人命至重,岂得一误再误

养生家当于平日调和气血,保惜精神。酒色嗜欲,一无沉溺,喜怒悲恐,一无过伤,

则自不

效。此固非医者所得居功也。

少年酒色不谨之徒,猝受时邪,必然头眩身重,气体困惫,此由正气早伤之故。经曰∶

邪之

泄亡阴,延至日久,而神昏气蹙,痉厥之症,交发而并至,医者因前次已服攻散之药,辄投

以参、、归、地,其或加入桂、附,若是者,决无生理,深可悼也。治法当于邪未入里时

,用参苏饮、枳术丸等方,加减调理之。倘至八九日,症犹未退,且必增剧,即宜用复脉汤

(即炙甘草汤加减。)助其正气,滋其真阴,而后其邪自解。若药饵误投,势已危殆,则牛黄

丸、至宝丹、紫雪丹之类,酌而用之,亦可救其十之二三,此皆余所经验者。

嘉道间,越中某医,颇有名,而过于慎重,明知是症当攻当导,而不肯骤进补方。约需

多日,始稍稍补之,而其人已极惫矣。余诘其故。则曰∶古人立方,表散则有大青龙、小青龙,

攻里则有大承气、小承气、大陷胸、小陷胸、和解则有大柴胡、小柴胡,亦是审慎之意,先

轻后重,如轻者得效,则重者不必施也。余笑而不答。夫仲景设方,各有专治,宜重宜轻,

丝毫不容假借,岂有先试轻剂,后用重剂之理乎?

俗云∶百病皆由痰起。痰之名,不见于《内经》。仲景书有五饮,痰饮居其一。自后医

家言治痰者浸多,而要必以治脾为先,盖痰本饮食所化。脾气健运,则痰无从生,脾气一弱,则

痰多而上出于肺窍,故治痰之方,大抵皆脾肺药也。但痰有因寒而生者,有因火而生者,有因

风而生者,有因湿而生者,治之各有其本,皆实痰也。而虚痰又有两种,一则由脾虚不能化

食,火郁为痰,痰稠而浊;一则由肾虚不能制水,水泛为痰,痰稀而清。法当分阴阳以治之

,或补其气,或补其阴,不专主乎消痰也。今人多嗜烟草,终日吸之,兼餍酒肉,故晨起痰

嗽必盛,此即日服药饵不易消除,至积病既深,痰声咯咯,由丹田而上至胸膈,则危在顷刻

左氏传言,非鬼非食,鬼亦病之一端。蛮回部,酷信巫鬼,每病必祷,越中妇女多好

之。

,即霍然愈。但元气稍弱,此因鬼得病者也,其或病已数日,神气薄弱,忽有鬼物,凭以求

食,祈祷后,鬼去而病仍在,尚须医治,此因病生鬼者也。总之,既遇鬼疾,自应祛遣,切

勿恃迂儒无鬼之论,与之作难,致使病者受累。不过以医药为主,毋徒听命于鬼而已。若夫

夙世冤缠,三生孽报,时至相逢,必取其命,虽佛偈仙经,亦无从为之挽救耳。

形肥之人多痰,宜六君子汤之类。形瘦之人多火,宜琼玉膏之类。童稚之人多阴虚,宜

六味地黄汤之类。老年之人多阳虚,宜七宝美髯丹之类。此平时调理法也。治病三法,针灸与药

饵并重,《左传》所谓攻之达之者也。今针灸已失真传,灸法根据铜人图按穴炷艾,犹有治病

奏功者,但亦惟劳损未成,及风湿痿痹之症为宜耳。至于太乙雷火神针,尚传数方,率无全

效。乃近二十年来治痧之术盛行,无论老幼男妇,冬寒夏暑,遇有心痛腹痛,肝胃气痛,以

及感冒发热吐泻等病,率皆名之曰痧,辄用刀针刺舌下,与两臂等处之血,谓之放痧,间亦

有得愈者,哄然同声,以为神技,遍行城乡。故寒热不节之时,民间之得免刺者鲜矣。夫

痧非惟《内经》不载,诸名家皆莫之言,惟阴阳水治干霍乱,俗名绞肠痧,见于后人。本草

方书,亦未闻有刺取其血之说。大抵邪入血分,郁结而成,故刺血多变黑色。若血色不变,

则非痧也。本非痧而刺之,徒伤气血,经络空虚,适足以召邪而生病。故放痧之人,必多感

胃,愈病愈刺,久之则成弱症而毙矣。要之,针砭本系古法,久已无传,苟非极闷极痛,命

在呼吸者,皆可用药调治,切勿轻试刀针。余尝苦口劝人,多未见信,岂劫运所定,或以此

代刀兵之数邪。吁,可慨也已!

迩来鸦片烟遍行宇内,半由游手好闲之子,花柳娱情;半由幕友吏胥之徒,深宵办案,

此外

则有因借以治病而吸之者。鸦片系罂粟苞浆,性本涩肠敛肺,夷人和以毒物,煎成烟膏,惟

久泻久嗽滑脱之症,及肝病不犯上焦者,吸之颇为有效。然病未除而瘾已成,犹进野狼以驱虎

,而服之无效者,反添一吸烟之患。且即治病果痊,全资烟力,久之气血亏损,嗽泻肝病,

一旦复后,必然加重,烟亦不效,并非他药之所能治,而成必死之症矣。夫《本草纲目》、

《证治准绳》两书,无数佳品,无数良方,何病不可医?何药不可用?而必假此毒物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