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初,許臣僚宴樂,以奢相尚,歌妓滿前,紀綱為之不振。朝廷以通政使顧佐為都御史,罷劉觀,遂黜貪淫。御史彈劾不廉者,禁用歌妓,糾正百僚,朝綱大振。天下想聞其丰采,藩臬郡邑莫不起敬。當時惟佐正色立朝,元勳貴戚俱憚之。陝西布政周景貪污無度,佐切齒欲除之,累置之法,為上累釋之,不能伸其激濁之意。後又沮之者數次。正統初,以風疾乞歸,賜敕褒嘉,優禮而去。其實用事者忌而陰排之也。後疾愈亦不復起,居家十餘年而終。繼居其位者莫及也。

都御史陳智,性褊急躁,暴撻左右之人無虛日。洗面時用七人:二人攬衣、二人揭衣領、一人捧盤、一人捧漱水碗、一人執牙梳,稍不如意,便打一掌。至洗畢,必有三四人被其掌者。一日堂上靜坐,因岸帽取簪剔指甲,失墜於地,怒其簪,不得已而起至自拾簪,觸地磚數次,若懲其簪者。方靜坐,若左右行過,履有聲者即撻之。或諫以暴怒為誡,曰:「諾。」乃作木方,刻「戒暴怒」三字,掛之目前以示警。已而,怒其人欲撻之,輒忘其戒,取木方以擊之。怒性既消,觀其所戒,悔之弗及也。

禮部尚書胡濙量亦寬,若有觸其怒者,則不可免也。

石首楊先生在獄中十數年,家人供食,歲久,數絕糧不能繼。又上命叵測,日與死為隣,愈勵志讀書不輟。同難者止之曰:「勢已如此,讀書何用?」答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五經、諸子讀之數回,已而得釋。晚年遭遇為閣老大儒,朝廷大制作多出其手,實有賴於獄中之功。蓋天將降大任於是人,必先苦其心志,至玉成之如此。為人謙恭小心,接吏卒亦不敢慢。初,入鄉試為首選,胡儼典文衡,批其所刻文曰:「初學小子,當退避三舍,老夫亦讓一頭地。」又曰:「他日立玉階方寸地,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孫弘之阿曲。」人以胡儼為知人。後胡儼歷官祭酒,先生已在禁垣。既而,儼以病免。仁宣以來,先生位望益高,終身執門生禮,儼亦自任而不辭,士論兩高之。儼為祭酒,以師道自重,文廟亦寵之,公卿莫不加敬,士由太學出至顯位者執弟子禮益恭,儼遂名重天下。先後居是職者,皆莫能及。

高廟看書議論英發,且排朱文公集註。每儒臣進講論語等書,必有辯說。呼朱熹曰:「宋家迂濶老儒。」因講「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辯曰:「夷狄,禽獸也,無仁義禮智之道。孔子之意,蓋謂中國之無君長,人亦知禮義,勝似夷狄之有君長者。宋儒乃謂中國之人不如夷狄,豈不謬哉!」又講「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辯曰:「攻是攻城之攻,已,止也,孔子之意,蓋謂攻去異端,則邪說之害止,而正道可行也。宋儒乃以攻為專治,而欲精之,為害也甚,其不謬哉!」又講「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辯曰:「自古聖君莫如堯、舜,天下向化莫如唐、虞之世,尚有臯陶為士師,明五刑。若當時無訟,何用設此官?且天下之廣,居民相參,安得無訟?孔子之意,蓋謂聽人之訟,我無異於人,但能得人是非曲直之情,不至枉道,既斷之後,便無冤者。宋儒乃謂正其本、清其源,則無訟也,豈不謬哉!」如此辯者甚多。漢唐以來,人君能事詩書如此留意者亦不多見。由其天資高邁,所以不襲故常,能將許多見識來說。(「所以不襲故常能將許多見識來說」,「常能」二字原無,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

文廟初甚寵愛解縉之才,置之翰林。縉豪傑敢直言,文廟欲征交趾,縉謂:「自古羈縻之國通正朔,時賓貢而已,若得其地,不可以為郡縣。」不聽,卒平之為郡邑。仁廟居東宮時,文廟甚不喜,而寵漢府,漢府遂恃寵而有覬覦之心。縉謂:「不宜過寵,致有異志。」文廟遂怒,謂離間骨肉。縉由此二諫得罪。於宣廟初,漢府果事發,交趾叛,悉如縉言。

正統間,考功李茂弘先生嘗言可憂者,謂君臣之情不通,經筵進講文具而已,不過粉飾太平氣象,未必無意外之禍。官滿,年六十五,(「官滿年六十五」,「官」字原缺,「滿年」二字誤倒,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補、改。)即抗章致仕而去。今果驗。蓋智者嘗見於未然,茂弘有焉。為人恬淡少許可,與人不苟合,疾惡之心勝,故未至卿佐。區區尤加敬焉,為序以贈其去,至今不忘也。

福建參政宋彰,交趾人,與中官多親舊,(「與中官多親舊」,「親舊」原作「侵漁」,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古穰文集本改。)侵漁所得以萬計,餽送王振,遂陞左布政。抵任計營所費,驗戶斂之,貧乏不堪者甚為所逼。於是,鄧茂七聚眾為盜,因勢而起,遂不可遏。不兩月間,天下震動,聞風而作,若火燎原不可撲滅,人心易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