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有极贱,似于人无益而大有益者,黑芝麻是也。予尝治肝气胀痛异常,气逆呕吐,

前医

用二陈、香附、木香,顺气不效,加用破气,如枳壳、腹皮、乌药、沉香之类,更不效。予

思肝气横逆,固非顺气不可,但肝为刚脏,治之宜柔,前医所用皆有刚意,故肝不受。治宜

甘以缓之,兼养阴以平肝,然非兼通气之品,亦难速效,惟通气之药,难免刚燥之意。偶思

及芝麻,外直内通,其色黑可径达肾,其性微凉,毫无刚意,遂用一支,助以金橘饼三钱

,一服而效,数服全愈矣。每遇举发,即用是方,无不速愈。嗣后予治肝气必用之,无不应

手,所谓软通于肝最宜。因思凡人脏腑之气,无不贵通,《内经》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固

已。而推展其意,通则不胀,胀则不通;通则不逆,逆则不通。凡治气病,无不宜通,不独

肝经也。兼治哮症多年,肾气上逆,予用六味地黄加减为丸,每服五钱,以芝麻一支,煎

汤下,竟能渐愈,久不发矣。又治肝气犯胃,饮食阻滞,欲成膈症,予以滋润平肝、青金畅



之品,加芝麻、金橘饼,十数服而愈。又遇胀症,几有单腹之象,予用甘麦大枣汤加芝麻

、金橘饼,连服月余而愈。其它诸气为病,服之得效者,不可数计。今诸亲友,凡有气症

,延予延医,必嘱以芝麻为家藏。若夫财翁,惟知爱参,此种贱药之妙,彼固不知,且不

信也。此药各家本草所不载,予偶得之,十年于兹,始以治肝气,渐则可治之病甚多,虽蛊

胀单腹,亦所能治。予不肯以为独得之奇也,特表而出之,以公诸世。

予尝以所阅医书,配以儒书。如《内经》,儒书之五经也;仲景《伤寒论》、《金匮玉



》,儒书之四书也。汉以后医书虽多,皆不甚醇正,惟喻嘉言发挥仲景之书,精微博大,奥

义毕宣,儒书中之朱注也。虽有柯氏出其后,意欲抹煞喻氏以炫其书,亦如朱注之后,有吹

毛求疵,妄肆讥评者,究何能灭朱文正而行其说耶?予所以心悦诚服于喻氏也,惟其书独详

于《伤寒》、《金匮》,欲为仲景后之一人。其《医门法律》于杂症颇略,幸有《冯氏锦囊

》,书称美备,议论深醇,且其书于幼科尤为精细,为钱仲阳所不能及,即如痘症一门,予

尝本之以治家中痘症,皆万全无弊,时下幼科所未尝见也。予故于喻氏外,又推重冯氏,而

欲后人学之也。

予不习外科,而治杨梅疮十数人,果未吃捺药,无不应手而愈者,盖推冯氏治痘之法而

用之

也。今外科治杨梅,总不离乎下法。不知此毒必须升透,即如治天花,果能升透如花之发旺

,自然上浆结痂,无不顺吉。升透之法,必善内托,保元汤∶人参、黄、官桂、糯米、紫

草、甘草,所以为主方也。若肆用大黄,气血下虚,痘必内陷,毒何能透?命何能保耶?夫天

花先天之毒也,杨梅后天之毒也。先天之毒欲透发之,犹必内托,不可伤其气血;后天之毒

欲透发之,可不内托,而惟以大下伤其气血乎?盖气血旺,则毒易托出而易尽,无后患也;

气血弱,则毒难托出而难尽,遗祸无穷∶是故切不可伤其气血也。天花、杨梅,竟属一理,

予比而同之,闻者得毋惊而至于惑乎!然予天花虽少,而无不愈,治杨梅较多,而亦无不愈

,取《锦囊》治痘之意而贯通之,屡获大效。吾家后学,或不治杨梅,而家中生育甚多,幼

子童孙难免痘症,能讲求于冯氏之书,庶几有得,而不至受时下幼科之害也。

今将治杨梅之法,姑述大略。杨梅初起,火毒甚重,大便必难,不得不先通之,龙胆泻

肝汤

加大黄,三两剂,大便已通则止。此等毒由肝肾受者居多,故先用此汤。或已现于面,毒已

由脏及腑,面部多属阳明,阳明主肌肉,则用河间防风通圣散,内有发散、攻下、清凉解毒

诸药,且有兼顾气血之品,可服三、四剂,亦大便通即止。二方皆以土茯苓二两,煎汤煎药。戒吃茶叶,恐解药性。嗣则看其人之本体,如气分不足,则以四君加败毒之品,银花、

槐蕊之类;如血分不足,则以四物加败毒之品,银花、槐蕊可以多加,更加养血凉血之品。

亦以土茯苓煎汤煎药,另合五宝丹∶朱砂五分,琥珀五分,滴乳石五分,珍珠五分,研极细

,入冰片二分五厘,牛黄五分,再同研,加飞罗面二两和匀,瓷瓶收贮。每服五分,土茯苓

汤下。逐日必戒茶饮,恐解性,可以土茯苓汤代之。如此医治,轻者丹服一料即愈,重者不

过二料,无不愈者。予屡见有过服下药,致饮食不进,而其疮臭不可近,予用归脾汤合加味

五宝丹,不过三服,其臭遂止,十日后而其疮愈矣。其一为巫某,其一为老友柏邃庵,今邃

庵八十有四犹健,可问而知也。

最可笑者,吾乡之小儿科,自不知书,毫无学问,不过其师传以发散、消导数方,如张

子和

三子养亲汤∶苏子、白芥子、莱菔子,在所必传,加以羌、防、柴、葛、枳壳、腹皮、山楂

、浓朴消导药十数味,再传以脉案,曰∶受凉停滞。食乳相裹,防变防惊数语,遂即悬壶

行道矣。每遇临症,即将师传数语立方,叮嘱人家症重不可吃乳,米饮亦不可吃,日以发散

、消导与服,数日不退热,不易原方,虽十数日不退热,

仍用原法,略为加减耳!其家少进米饮,则曰吃坏了。因燥药吃多,血分大亏,不能

荣筋,以致抽搐,则曰此急惊也,吾早言之矣。多日不吃饱乳,且服发散,治得气微欲绝,

则曰此慢惊也,吾早言之矣。直至于死,医者不悟,而受害者亦不悟,犹以为先生甚灵,彼

早言

矣。尤可恨者,有拂惊之妇人,毫无传授,妄行作孽,其儿并无惊,实因误药,气血已虚,

往往一拂而死。夫喜、怒、忧、思、悲、恐、惊,惊乃七情之病,必因惊吓而后起,岂有因

外感而成惊者乎?我辈方脉,不看幼科,然因方脉而救小儿者不少。如曹耕之之孙女,某幼

科治之将死,遂请拂惊老妇,余再三劝止,嘱令止药,吃乳食粥,数日全愈。韦廷璋次子,

甫生八月,偶因外感发热不退,某医肆用发散,不许吃乳以及米饮,延至多日,看看待毙

,乃回绝不治。适予至伊芳家有事,廷璋各予求救。予以手指探其口,尚裹予指,知将饿死,

乃伪曰我有妙方,能救此儿,但先须吃乳。其家谓已将断气,何能吃乳?予断以必能吃乳,

但须其母上床以乳就之耳!其母依言,以乳就之,果然能吃,且吃不少,乳后安睡。予告以

今夜且不必服药,明早我来进药可也。次早往视,儿夜间吃乳不少,且得安眠,似已全愈。

伊芳家问药,笑应之曰∶予有何药,仍吃乳耳!此儿有病多日,过服发散、消导,有何外感?有

何停滞?又不许吃乳,直饿死耳!而不死者,殆与我前世有缘也。其家感激,强将其子寄我名

下,予亦听之。又在蒋姓家诊病,其家顺以小儿药方请教。予看脉案,痰喘声如拉锯,药甚

厉害。予问小儿何在?奶妈现抱在予旁,并无拉锯之声,惟神气甚弱耳!予稍为诊脉,曰∶



发散、消导太过,想必又不许吃乳,乃虚痰耳!速宜进乳,不必服药。其家依言,数日全愈

矣。幼科之误人也,予姑略述二、三,类此者甚

多,不能尽举。我后人学方脉,于幼科亦须留意。

凡名家医书,皆有幼科,固宜善看,而《冯氏锦囊》,由小儿始,以痘科终,尤不可忽。果能遍看方脉,小儿无不兼备。家中生育颇多,庶不至受幼科之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