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子言韩献子于晋侯曰:“其为人不党,治众不乱,临死不恐。”晋侯以为中军尉。河曲之役,赵宣子之车干行,韩献子戮其仆。人皆曰:“韩献子必死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仆,谁能待之?”役罢,赵宣子觞大夫,爵三行,曰:“二三子可以贺我。”二三子曰:“不知所贺。”宣子曰:“我言韩厥于君。言之而不当,必受其刑。今吾车失次而戮之仆,可谓不党矣。是吾言当也。”二三子再拜稽首曰:“不惟晋国适享之,乃唐叔是赖之,敢不再拜稽首乎。”

晋文公问于咎犯曰:“谁可使为西河守者?”咎犯对曰:“虞子羔可也。”公曰:“子羔非汝之雠也?”对曰:“君问可为守者,非问臣之雠也。”子羔见咎犯而谢之曰:“幸赦臣之过,荐之于君,得为西河守。”咎犯曰:“荐子者,公也;怨子者,私也。吾不以私事害公义。子其去矣,顾吾射子也!”

楚文王伐邓,使王子革、王子灵共捃菜。二子出采,见老丈人载畚,乞焉,不与;搏而夺之。王闻之,令皆拘二子,将杀之。大夫辞曰:“取畚信有罪,然杀之非其罪也,君若何杀之?”言卒,丈人造军而言曰:“邓为无道,故伐之。今君公之子之搏而夺吾畚,无道甚于邓。”呼天而号。君闻之,群臣恐。君见之曰:“讨有罪而横夺,非所以禁暴也;恃力虐老,非所以教幼也;爱子弃法,非所以保国也。私二子、灭三行,非所以从政也。丈人舍之矣,谢之军门之外耳。”

楚令尹子文之族,有干法者,廷理拘之,闻其令尹之族也,而释之。子文召廷理而责之曰:“凡立廷理者,将以司犯王令,而察触国法也。夫直士持法,柔而不挠,刚而不折。今弃法而背令,而释犯法者,是为理不端,怀心不公也。岂吾有营私之意也?何廷理之驳于法也?吾在上位,以率士民,士民或怨,而吾不能免之于法。今吾族犯法甚明,而使廷理因缘吾心而释之,是吾不公之心,明著于国也。执一国之柄,而以私闻,与吾生不以义,不若吾死也。遂致其族人于廷理。曰:“不是刑也,吾将死。”廷理惧,遂刑其族人。成王闻之,不及履而至于子文之室,曰:“寡人幼少,置理失其人,以违夫子之意。”于是黜廷理而尊子文,使及内政。国人闻之曰:“若令尹之公也,吾党何忧乎?”乃相与作歌曰:“子文之族,犯国法程。廷理释之,子文不听。恤顾怨萌,方正公平。”

楚庄王有茅门者,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蹂溜者,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入朝,马蹄蹂溜,廷理斩其辀而戮其御。太子大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诛?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是臣弃君、下陵上也。臣弃君则主威失,下陵上则上位危。社稷不守,吾何以遗子?”太子乃还走避舍,再拜请死。

楚庄王之时,太子车立于茅门之内,少师庆逐之。太子怒,入谒王曰:“少师庆逐臣之车。王曰:“舍之。老君在前而不踰,少君在后而不豫,是国之宝臣也。”

吴王阖庐为伍子胥兴师,复雠于楚。子胥谏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且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雠,臣不为也。”于是止。其后因事而后复其父雠也。如子胥可谓不以公事趋私矣。

孔子为鲁司寇,听狱必师断,敦敦然皆立,然后君子进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以为云云。又曰:“某子以为何若?”某子曰云云辩矣,然后君子几当从某子云云乎?”以君子之知,岂必待某子之云云然后知所以断狱哉?君子之敬让也,文辞有可与人共之者,君子不独有也。

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郭门闭,刖者守门,曰:“于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踰。”曰:“于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遂。”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损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吾在难中,此乃子之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罪也,无可奈何。君之治臣也,倾侧法令,先后臣以法,欲臣之免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孔子闻之曰:“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公行之也,其子羔之谓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