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難記一

今上皇帝,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生五子,長懿文皇太子,次秦王,次晉王,次今上皇帝,次周王也。

今上皇帝初生,雲氣滿室,光彩五色,照映宮闥,連日不散。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心異之,獨鍾愛焉。比長,聰明睿智,仁孝友弟,出於天成。洪武三年四月乙丑,太祖封建諸子,以燕舊京,擇可以鎮服者,遂以封上。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國。

上文武才略,卓越古今。勤於學問,書一覽輒記。六經羣史,諸子百家,天文地志,無不該貫。日延名儒,講論理致,自旦達暮不休。言辭從容,簡明典奧,謙虛處己,寬仁愛人,始終如一,意豁如也。任賢使能,各盡其才,英賢之士,樂於為用。下至厮養小卒,咸得其歡心。暇則閱武騎射,便捷如神,雖老將自以為不及。每料敵制勝,明見千里,賞罰號令,不爽而信。用是威震戎狄,虜人帖服,不敢近塞。修明文物,力行節儉,故國內無事,上下咸和,年穀累豐,商旅野宿,道不拾遺,人無爭訟。每出親訪民間疾苦,撫循百姓,無男女老少皆愛戴焉。度量恢廓,規模宏遠矣。太祖常曰:「異日安國家,必燕王也。」上容貌奇偉,美髭髯,舉動不凡。有善相者見上,私謂人言:「龍顏天表,鳳資日章,重瞳隆準,真太平天子也。」

初,懿文太子所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嘗督過之,退輒有怨言。常於宮中行呪詛,忽有聲震響,燈燭盡滅,略無所懼。又擅募勇士三千餘,東宮執兵衞。太祖聞之,語孝慈高皇后曰:「朕與爾同起艱難,以成帝業,今長子所為如此,將為社稷憂,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與知,惟陛下審之。」太祖曰:「諸子無如燕王最仁孝,且有文武才,能撫國家,吾所屬意。皇后慎勿言,恐泄而禍之也。」有潛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

一日,召藍玉私與語。會玉嘗征納哈出,歸至北平,以名馬進,上曰:「馬未進朝廷,而我先受獻,是非所以尊君父也。」卻之。玉惶恐,意怏怏不能平。(「意怏怏不能平」,「意」原作「以」,據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底本明天一閣抄本改。(以下簡稱明天一閣抄本。))至是乃語太子曰:「殿下試觀陛下平昔所最愛者為誰?」太子曰:「無如燕王。」玉曰:「臣所見亦然。臣觀其在國,撫眾甚不煩擾,且得人心,眾謂有君人之度,恐此語一聞于上,殿下之愛日衰。且臣竊聞望氣者言,燕地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太子曰:「燕王素友弟,且善事我,又無釁,何以處之?」玉曰:「殿下推赤心問臣,臣不敢隱,故言及此,惟盡臣愚爾。殿下慎之勿泄,所謂事機不密則害成。」太子頷之。玉出,太子語玉曰:「卿為多方採察,有所聞,即以告我。」玉應之。由是太子漸至猜疑於上矣。乃日夜搆隙,求所以傾上。

時晉王聞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儲位之望,間語人曰:「異日大位,次當及我。」遂僭乘輿法物,藏於五臺山。及事漸露,乃遣人縱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無度,醜聲日聞于外。又好弄兵,擅殺人。一日無事,以軍馬圍村落,屠無罪二百餘家,其慘酷尤甚。常飼惡犬,以嚙人為樂,犬不嚙人,即殺其犬。小兒為犬所嚙,死者甚眾。臣下無敢諫者,諫即撾殺之。太祖聞之怒,召晉王譴責之。晉王見太子,乞為解釋,太子曰:「爾所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發之也。」晉王信其言,由是漸生嫌隙。

時上亦來朝,會有疾,晉王數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劇,以快其意。又極詆上於太子前,太子遂誣上以飛語,謂上嘗見龍,自言當有天下。上頗聞其語,驚曰:「我謹事長兄,自度無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辯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憂畏,至疾益甚,遂扶疾歸國。由是太子與晉王深相結交,搆媒孽。晉王又厚結近戚,以為己聲譽,日夜搜求上國中細故,專欲傾上,然卒無所得。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晉王率師西出,上率師北出,會期進師,同征胡寇乃兒不花。晉王素畏懼,出近塞,不敢進。上直抵迤都山,徑薄虜營,獲乃兒不花及其名王酋長男女數萬口,羊馬無算,槖駞數千。晉王忌上有功,先遣人報太子,言上不聽己約束,勞師冒險。太子遂言於太祖,謂上勞師深入,未見其利,晉王全師而歸,太祖聞之不樂。及捷報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無北顧之憂矣。」太子復言於太祖曰:「晉王雖不深入,然遙張聲勢,掎角胡寇,則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難獨以為功。」太祖不聽。太子又誣上得虜馬珍寶不以進,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二十五年春,復命上率師出塞,得胡寇候騎所置木牌,遣人來報。太子謂上怯於深入,故假木牌來奏,甚不信。惟太祖獨信。未幾,上獲胡寇諜者至,乃前置木牌者,自言其事,太子無語,太祖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