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砥中词论

张砥中曰:凡词前後两结,最为紧要。前结如奔马收缰,须勒得住,尚存後面地步,有信而不住之势。後结如众流归海,要收得尽,回环通首源流,有尽而不尽之意。

一调中通首皆拗者,遇顺句必须精警。通首皆顺者,遇拗句必须纯熟,此为句法之要。

○李笠翁词论

李笠翁曰:作词之难,难于上不似诗,下不类曲,立于二者之中。致空疏者作词,无意肖曲,而不觉彷彳弗乎曲。有学问人作词,尽力避诗,而究竟不离于诗。一则苦于习久难变,一则迫于舍此实无也。欲去此二弊,其究心于浅深高下之间乎。

○毛稚黄词论

毛稚黄曰:词家刻意俊语浓色,此三者皆作者神明,然须有浅深处,平处,忽着一二乃佳。如美成秋思,平叙景物已足,乃出醉头扶起寒怯,便动人工妙。李易安春情“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说,全句浑妙。尝论词贵开宕,不欲沾滞,忽悲忽喜,乍远乍近,斯为妙耳。如游乐词,须微着愁思方不痴肥。李春情词本闺怨,结云:“多少游春意,更看今日晴未。”忽尔拓开,不但不为题束,并不为本意所苦,直如行云舒着自如,人不觉耳。

前半泛写,後半专叙,盖宋词人多此法。如子瞻贺新凉,後段只说榴花,卜算子後段只说呜雁。周清真寒食词,後段只说邂逅,乃更觉意长。

北宋词之盛也,其妙处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艳亵,而在幽咽。豪快可以气取,艳亵可以意工。高健幽咽。则关乎神理骨性,难可强也。

《艺苑卮言》云:“填词小技,尤为严紧。”夫词宜可自放,而元美乃云严紧,知词固难,作词亦不易也。

柴虎臣云:“指取温柔,词归蕴藉。而闺帷,勿浸而巷曲。浸而巷曲,勿堕而屯阝鄙。”又云:“语境则咸阳古道,汴水长流。语事则赤壁周郎,江州司马。语景则岸草平沙,晓风残月。语情则红雨飞愁,黄花比瘦。”可谓雅畅。

词家意欲层深,语欲浑成。作词者大抵意层深者,语便刻画,语浑成者,意便肤浅,两难兼也。或欲举其似,偶拈永叔词云:“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迁去。”此可谓层深而浑成,何也,因花而有泪,此一层意也。因泪而问花,此一层意也。花竟不语,此一层意也。不但不语,且又乱落,飞过秋迁,此一层意也。人愈伤心,花愈恼人,语愈浅,而意愈入,又绝无刻画费力之迹,谓非层深而浑成耶。

然作者初非措意,直如化工生物,笋未出而苞节已具,非寸寸为之也。若先措意便刻画,愈深愈堕恶境矣。此等一经拈出後,便当扫去。

东坡大江东去词“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论调则当于是字读断,论意则当于边字读断。“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论调则了字当属下句,论意则了字当属上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我字亦然。又水龙吟“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调则当是点字断句,意则当是花字断句。文自为文,歌自为歌,然歌不碍文,文不碍歌,是坡公雄才自放处。他家间亦有之,亦词家一法。

吴梦窗唐多令第三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此句谱当七字,上三下四句法,则也字当为衬字。观後“燕辞归、客尚淹留”。又刘过词“二十年、重过南楼”,文天祥词“叶声寒、飞透窗纱”,可见词统注纵字周清真少年游,题云冬景,却似饮妓馆之作。只起句“并刀似水”四字,若掩却下文,不知何为陡着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