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诗者,众妙之华实,六经之菁英。虽非圣功,妙均于圣。彼天地日月,元化之渊奥,鬼神之微冥,精思一搜,万象不能藏其巧。其作用也,放意须险,定句须离,虽取由我衷,而得若神授。至如天真挺拔之句,与造化争衡,可以意冥,难以言状,非作者不能知也。洎西汉以来,文体四变,将恐风雅寖泯,辄欲商较以正其源。今从两汉已降,至于我唐,名篇丽句,凡若干人,命曰《试式》,使无天机者坐致天机。若君子见之,庶几有益于诗教矣。

明势

高手述作,如登荆、巫,觌三湘、鄢、郢山川之盛,萦回盘礴,千变万态。文体开阖作用之势。或极天高峙,崒焉不群,气腾势飞,合沓相属。奇势在工。或修江耿耿,万里无波,欻出高深重复之状。奇势互发。古今逸格,皆造其极妙矣。

明作用

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时时抛针掷线,似断而复续,此为诗中之仙。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明四声

乐章有宫商五音之说,不闻四声。近自周颙、刘绘流出,宫商畅于诗体,轻重低昂之节,韵合情高,此之未损文格。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故风雅殆尽。后之才子,天机不高,为沉生弊法所媚,懵然随流,溺而不返。

诗有四不

气高而不怒,怒则失于风流;力劲而不露,露则伤于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则蹶于拙钝;才赡而不疎,疎则损于筋脉。

诗有四深

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势;意度盘礴,由深于作用;用律不滞,由深于声对;用事不直,由深于义类。

诗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

诗有二废

虽欲废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虽欲废言尚意,而典丽不得遗。

诗有四离

虽有道情,而离深僻;虽用经史,而离书生;虽尚高逸,而离迂远;虽欲飞动,而离轻浮。

诗有六迷

以虚诞而为高古;以缓慢而为澹泞;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

诗有七至

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至难而状易。

诗有七德

一识理;二高古;三典丽;四风流;五精神;六质干;七体裁。

诗有五格

不用事第一;已见评中。作用事第二;已见评中。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直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贬居第三。有事无事第四;比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有事无事,情格俱下第五。情格俱下,可知也。

李少卿并古诗十九首

评曰:西汉之初,王泽未竭,诗教在焉。昔仲尼所删《诗》三百篇,初传卜商,后之学者,以师道相高,故有齐、鲁四家之目。其五言,周时已见滥觞,及乎成篇,则始于李陵、苏武。二子天予真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十九首》辞精义炳,婉而成章,始见作用之功,盖东汉之文体。又如“冉冉孤生竹”、“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以此而论,为汉明矣。

邺中集

评曰: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评曰:康乐公早岁能文,性颖神彻,及通内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诗,发皆造极,得非空王之道助邪?夫文章,天下之公器,安敢私焉?曩者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彼清景当中,天地秋色,诗之量也;庆云从风,舒卷万状,诗之变也。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气正、其体贞、其貌古、其词深、其才婉、其德容、其调逸、其声谐哉?至如《述祖德》一章,《拟邺中》八首,《经庐陵王墓》、《临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之日月也,安可扳援哉?惠休所评“谢诗如芙蓉出水”,斯言颇近矣。故能上蹑《风》、《骚》,下超魏、晋。建安制作,其椎轮乎?

用事

评曰: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云”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人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诗:“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茍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意,是用事,非比也。如康乐公诗:“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意,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

语似用事义非用事

评曰:此二门未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如康乐公诗:“彭、薛才知耻,贡公未遗荣。或可优贪竞,未足称达生。”此商榷三贤,虽许其退身,不免遗议。盖康乐欲借此成我诗意,非用事也。如古诗:“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曹植诗:“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又古诗:“师涓久不奏,谁能宣我心?”上句言仙道不可阶,次句让求之无效;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为酒。盖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伤乎天真,并非用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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