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种说:“就是黄黎洲先生。先生名宗羲,浙江余姚县人。他著的书有一种名叫《明夷待访录》,内有《原君》、《原臣》二篇,虽不及《民约论》之完备,民约之理,却已包括在内,比《民约论》出书还要早几十年哩。”绳祖道:“为何法国自有了卢骚的《民约论》,法国便革起命来,中国有了黎洲先生的《明夷待访录》,二百余年还没有影响,这是何故?”文明种道:“法国自卢骚之后,还有千百个户骚相继其后;中国仅有黎洲先生,以后没有别人,又怎么能有影响呢?”肖祖奋臂起道:“以后咱们总要实行黎洲先生所言!”文明种道:“现在仅据黎州先生所言的,还有些不对。何以呢?黎洲先生仅伸昌民权,没讲到民族上来。施之于明以前的中国,恰为对症之药,如今又为第二层工夫了。”必攘于是起身出席问道:“请问民族的主义为何?”文明种道:“大凡人之常情,对于同

族的人相亲爱,对于外族的人相残杀,这是一定的道理。慈父爱奴仆,必不如爱其子孙。所以家主必要本家的人做,断不能让别人来做家主;族长必要本族的人当,不能听外族来当族长。怎么国家倒可容外族人来执掌主权呢?即不幸为异族所占,虽千百年之久,也必要设法恢复起来,这就叫做民族主义。”必攘点头称是。

念祖又出席问道:“先生刚才说要离了此处,再往别方,这句话一定使不得。学生们离了先生,就好像孩子离了爷娘一般,我们一定要留住先生的驾的。”文明种道:“你们都已很好了,我在此也没有什么益处,不如让我到别处去走一遭,或可再能开导些人出来,也算我文明种稍尽一分国民的义务了。”众人总不答应,说:“只要先生过了今年一年,就容先生往别处去。”文明种道:“时已不早了,诸君且退,有话明日再讲。”即欠身走下台来。众人只得各归自修室去。至次日五点半钟,大家方才起来,号房忽然走进来说道:“文先生独自一人,自拿一个提包,于三十分钟前已去了。”众人急忙走出大门来赶。要知能赶到与否,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回孙念祖提倡自治狄必攘比试体操

话说众人一齐赶到海边,只听得汽笛一声,一团黑烟滚滚向东北而去,船已离岸数里了。念祖等伫望了半点钟,那船便渐渐不见了。大家只得回转学堂,无精无彩的过了数日。学堂总理孙名扬,即将汉文教习史中庸代理总教习一席。那人性情平和,但是学问见识远不及文明种,自己晓得这一班学生久经文明种抬高,压制是一定不行的。又没有新奇学说,可以训教他们,也就于学堂事务不大注意,空领虚衔了。这些学生,自经文明种鼓励之后,志气陡增了百倍,人人以国民自命,那些教习少有在他们眼中。自由太过,少不得有些流弊,舍监教习事事忍让,积久成骄,谨守法度的固多,跳出范围的也不少。舍监稍为加以约束,即说是压制,说要革命,相约退学,经念祖等排解了多次。有一天,舆地教习某在讲堂上教授地文学,讲错了一个题目,那些学生便大哄起来,羞得那教习面红耳热,告知孙名扬,将某某四生记大过一次。同班的学生不服,都到孙名扬处请假。孙名扬无可奈何,把那记过簿注销,才得无事。那一位舆地教习下不去,只得辞馆他往。这一回愈长了学生的气焰。但是学生虽然如此,毁伤名誉的事,倒也稀少。

后来新到了附学的十余名学生,都是从内地来的,把那野蛮气习都带来了。学堂的制服,出外不肯穿戴。要穿那内地的衣服,又不整齐。帽子歪歪的戴着,鞋子横横的拖起,长衫长短不一,钮子一半是不结的。背后拖一条猪尾,左右乱掉。不管民权村的警察章程,不是在街中喧笑乱走,即是在茶楼酒馆,痛饮狂呼。或在馆中出入,不守时限。上了讲堂,这十余人的咳嗽声,咦唾声,走动声,相连并作,大家甚是厌听。其他败坏规则的事情,他们没有不做出来的。念祖等婉言相劝,倒说是他们的自由权,别人干涉不得。和全学堂的人也不知冲突了好多回,脾气一点都不改变。舍监向他们劝说,也全不放在意下,一切只管率着他们的本性行为就是了。两三个月后,本地的人民也相识了一些,每逢休假日,便成群结队的出去了。

民权村的风气全与内地不同,男女可以交相往来,本为交通社会、讲求学问起见。不料这一班人借此便寻花问柳,男学生全不交接,女学生却喜欢接待几个。无奈各女学生不堪他们轻薄之态,没有一个敢与他们相交的,真是弄得无味得很。内中有一个名叫杨柳青,在公园亭子内独自一个闲坐,忽然远远来了一个女佳人,生得不长不短,年约十五六岁,学生装束,也只一个人,相貌中人以上,虽然不及那西施、王嫱,也足令人醉心了。杨柳青等他近了亭子前面,便向他脱帽鞠躬为礼。那女子见他也是一个学生,便进来与他相谈。杨柳青将那女子的家世学堂问了,到了第四日,便修书一封,由邮政局寄给民权村公立女学校,信面写:“钱小姐惠姑亲启。由民权村公立中学堂宿舍十八号杨肃缄。”不知这女学校的章程,凡外人寄给学生的信,必先由监督阅过。监督拆开一看,乃是一封求婚书,即传那女生来前,将信交与他看,责备他道:“自由结婚,文明各国虽有此例,但在我这学堂里,尚不能实行,尚不能任你自主,东洋的风俗,不比西洋,这事如果传出去,我这学堂的名誉,岂不就因你一个人而扫地了吗?当初本村开女学堂的时候,那些顽固党早说立了女学堂,必要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创办人不知费了多少的周折,才能把学校办成,支持到今日。现在虽说风气比从前开了一点,社会上到底还是反对的人居多数。平日无风尚要生波,何况有了这些话柄呢?能禁他们不借此推翻学校吗?”监督说了这一篇话,那女子哭道:“当时我以为和那人谈谈话也是交际的常事,那知那厮竟怀了这种意思呢?不要监督责我,我也没有面目在世了!”说罢将信片片的扯碎,拿起一把裁纸刀就向咽喉刺去。监督慌了,忙上前按住,所幸刺的不深。那女生还是要寻死,监督命多人看守她,百方解劝,一面写信将情形知会孙名扬。孙名扬将杨柳青传来,申斥了一番,立刻逐出堂外。同堂的学生知道此事,也要找杨柳青说话,杨柳青早已闻风跑了。同来的那些学生后来也逐渐的退了学。

那时众人才晓得专任自由,必生出事故来。念祖因说道:“‘自由’二字,是有界限的,没有界限,即是罪恶。于今的人醉心自由,都说一有服从性质,即是奴隶了。不知势利是不可服从的,法律是一定要服从的。法律也不服从,社会上必定受他的扰害,又何能救国呢?依愚的意见,总要共立一个自治会,公拟一个自治章程,大家遵守自己所立的法律,他日方能担当国家的大事。”众人齐声答道:“是!”即有几个不愿意的,也不敢作声。大家便公举了念祖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