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三监生听见说做亲,却也不想徐家去了。到廿六吉日,张家娶亲,不比那小户人家。

五六十高灯,五六十火把,三起吹手,迎亲的亲友也有二三十位,好不齐整。娶到家里,拜堂撒帐,自不必说。张三监生只等挑了方巾,看看新娘子面庞。顾大姐原是美貌的,况兼灯烛照耀,又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正花花簇簇、袅袅婷婷,比徐家母女三个,好七八倍。张三监生见了,手舞足蹈,快活不可言。

众亲友筵席散了,两个新人在洞房中,好不有趣。新郎吩咐丫环出去,便掩上了门,忙忙把新娘一搂。新娘假意把手推住,却松松的不十分用力。被新郎已抱往床上,脱去了上下衣服,与他轻轻开黄花了。有挂枝儿为证:俏冤家,才上床,缠我怎地?听见说:你一向惯缠别的,怕缠来缠去没些主意。今夜假温存,缠着我,日久真恩爱,去又缠谁?冤家,你若再要去缠人也,我也把别人缠个死。

且说张三监生,是久惯偷婆娘的人。把个新娘弄了又弄,弄得流血,告饶才罢。真正美满恩情,你贪我爱。两个早也弄晚也弄,准准一个月,不曾出房。

俗语说:一个月看房。顾家来做了满月。次日,张监生走到新人房门口,高声叫:“三官!你该书馆里去了,杨先生已到馆了。”又叫:“三娘子!你明早催他出去,每日完了工课,凭他进来。”三娘子也都应允。从此张三监生,虽只是照故事读书,却也还像模样。徐家也竟不去了。

那知徐姓的见家里没甚歹事,况且北京伙计生意,只得又收拾了缎疋,带了一个家人上京去了。去得半月,母女三个又熬不得了,连连叫老仆来寻。

这张三监生,偷鸡猫儿性不改,与杨先生商议了,只说馆里工课多,须十日内,五日住在馆里过夜,才有前程。张监生被他们哄信了,便也不来查馆了。张三监生便溜进徐家打诨,大娘子接迎道:“心肝,这等日子想煞我了,怎么也不来走动?”张三监生道:“馆里耽搁,一时走动不了,时时也想来的哩!”大娘子道:“美景良辰,岂可虚度。”于是用手去摸张三,乍然突起,自身上前去凑顶迎入,啧啧有声,满心欢畅,真个你贪我爱,好不受用。且说小娘子闷得慌,走来寻大娘子闲话,听得两人快活声响,好不欢喜,望着门户哼了一声,大娘赶紧起身,出门唤入,小娘子道:“姊妹受用了,焉得忘却我呢?”大娘子道:“姊妹一样,先后无妨。”说着将小娘子往张三监生处推送,张三监生道:“都是一处,一起凑合,乐趣更增。”随后三人一床连欢。

不觉日子已过半月,张三监生留宿徐家,竟不归馆里。一日,张监生惦记小儿馆里工课,叫家人去馆里唤张三监生,老仆去后杳无消息。随后见老仆与先生到来,张监生道:“三官怎不来?馆里工课如何?”老仆道:“三官人不在馆中,先生只说又出门去了,究竟事由,如何敢问,只问杨相公便知。”张监生喝道:“我也不打你老奴才,一个教书先生,尚然如此。气煞我也!”抽身入内问问三娘子,三娘子道:“初做亲时节,原待我极好。后来先生叫他出去睡,就有几夜进来睡,不瞒公爹说,也只像点卯一般了。”张监生恨恨的道:“若不曾做亲,没有三娘子,我就该一棒打杀他了。”三娘子劝道:“公爹且请安置,明日等他回来,公爹着实教训他一番便了。”张监生道:“自你婆婆弃世,吩咐我好好看这幼子,我何等怜爱他,不道这等不肖。那先生通同作弊,猪狗不如,我如今替管灶上的说,清早不要拿早粥出去,年他怎么说罢。”自去。

到了次日,杨先生指望吃了粥,去通个信儿与学生,等到巳牌,也没点心茶,也没粥。书房小厮,也都不来了,只一老丫头,递得一盘洗脸水,就如死绝的一般。明知是主翁辞他去的意思,只得收拾过了书籍,步出门来,跑到徐家,又不敢大声传话,立了半晌,那常来通令的老仆出来,才与他说知此事,叫他快与张三相公说声。张三监生正为夜里弄倦,才起来梳洗,这一惊可也不小。徐家母女三个,也都慌了手脚,怕张老监生来寻儿子,忙叫张三监生打后门回家。又请杨先生在后门去,与学生街上说话。

张三监生和先生商量了好一会,杨先生原不是好人,反教导他,庄上取了些银子,虎丘有熟的僧房,权躲十日半月,待父亲气过了头阵。自古道:“虎毒不吃儿。”再央亲友送进去。

张三监生依他言语,便想阊门外栈房,与管事的取三二十两银子,好做盘费。有诗评道先生的不好处:

世人须是择严师,师不严时误却儿;

只奉学生图久馆,惯欺盲主骗修仪。

三餐告饱皆精馔,六节全收尽细丝;

伴读任凭人笑骂,帮闲且喜我委蛇;

须知更有该防处,劣对低文师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