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六去了,邹四在外回家。三娘子说了这话,邹四道:“不好了!这一句明明认了要嫁我。无丝也有线了。黄六老是乖巧的人,必然疑惑。不久把你转寄别处,或是打听风声,反为不美。”三娘子道:“他大不曾费多少财礼,娶我回家。况且小老婆太狠,容我不得。不是我无情无义,我不怕他!”从此黄六秀才,足足有一个月不来。邹四只说:三娘子请他,见面便说他才走来。三娘子没采没揪,只管要他了绝。黄六心下想道:“他是天下数一数二要弄的,难道这等忍得住?与邹四弄好了,不消说得!”便也不十分亲热,洋洋的又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出其不意,叫了一只船,带了铺盖,傍夜才撑到邹家后楼河下,看他动静。正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听了一会儿,不见声响。自己在船中独酌。

约莫黄昏时候,听见楼窗呀的一声,推开了两扇。邹四的声音,道:“好月好月,三娘娘,你可来看月。”里面道:“哦,我来了。”黄六轻轻走出,立在船头暗处,往上看得明白。只见邹四搂三娘子在怀里,看看月,亲亲嘴,好不肉麻。黄六且不叫破,看他再做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忽听得三娘子道:“这两日,黄六这乌龟被我怠慢了一场,又不来了。只是不得了绝,我和你到底还是偷情。等我几时告他一状,说他强占有夫妇女;他是秀才,料然不敢出头。”邹四道:“你若肯出头露面,去见官府。一府两县,都有我熟朋友,准状是极易的。只是在我家里,如何容你告状,岂不伤了朋友体面?”三娘子恼起来道:“我被你千捣万射,弄了半年多了,既要我做老婆,还顾什么体面?”

黄六听了这话,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起来道:“狗淫妇!你的头发根,还是我拿着哩!怕你走上天去?不消你告,我先告你两个。若不褪了裤,打你们一顿板子,我黄六秀才誓不为人。”邹四瞧见黄六在楼下,退一步躲着。三娘子接口道:“你既娶了我,怕家里那淫妇,寄我在人家出丑,还亏你不羞。”你一句、我一句,相骂了一场。三娘子也进楼去了,关上了窗。黄六也开船,往城门边去,思量告状计策。叫开了阊门,连夜进城,寻他弟兄们到写状人家,打点行事。

且把黄六告状放在一边,只说邹四对三娘子道:“如今须是你到他家看他怎么,难道吃了你肚里去?若住在我家,这官司怎了?”三娘子道:“好好好!老早的就推开了。只为你骗得我热来,有心嫁你,才有今日的事。拚得做得,我和你一心一意,挺着肚皮与他打官司,才为好汉。”邹四道:“我没有和他告状的事,若你执意要告,明日进城,到写状的张大哥家去,央他商量要与状去告,只是没有中证。”三娘子道:“你就做中证何妨?”邹四道:“他如今定然连我也告了,被告如何又做中证?”三娘子想了想道:“有个杨先生,我前夫家处过馆的。他贪财的人,去寻他来做中证罢。”计较定了,邹四又叫他娘子整治了些酒肴,两个对饮。饮过数杯,酒兴发作,邹四道:“你与他讨了了绝,嫁了我,是我的老婆了。如今还是射黄六的小老婆,你可拍开了,等我射一个爽利。”三娘子道:“打起官司来,还有几日在城里,不得大弄。且和你弄一弄作别。”两个这场好杀,真正惊天动地。有一曲排歌为证:好弄婆娘,翻身跨马,掀开两片精巴,外边茅草里头滑。一半真哼一半假,随心弄,着意耍。

凭他提起两丫,又非好女,是惯家,出乖露丑,甚收煞。

且说三娘子这场大弄,明明是与邹四官作别,他心里只道,还有会期,那知道缘法已尽,再不能镇夜欢娱了。次日叫了一只小船,两个如夫若妇,同到写状的张大家来。写了一张状子,又请了杨先生,说明了中证的话,把状子托与张大去递。邹四留三娘子住在张大家,不便同睡,只得自回。

那知黄六秀才是个健讼的人,算计如神,衙门情熟。

告准了状,出了差人,他还不领来捉人。打听得三娘子已进城告状,住在张大家里。邹四日日进城,夜夜出城。中证却是东城的杨霄,原是老童生,极不长进的。就悄悄叫人请将他来,买嘱了他,只说:三娘子的嫁,是杨霄为媒,因邹四拐他逃走,被黄六秀才拿住了,故此告状。先与了杨先生二两银子,许赢了官司,再找八两。

这老杨是见利忘义的人,见邹四与三娘子一些银子,酒饭相待,也只平常。他的心就变了,满口应承,替黄六出力。黄六安排已定,又与了差人三五两银子,带了黄六秀才,上堂禀官道:“一向邹四、顾氏,俱在逃无获。今打听得躲在张大家。张大是个刁民,不敢去拿,求老爷牌上批拿张大同审,小人才敢同秀才上门。”知县登时批在牌上道:“并拿张大听审。”差人此时,已是行了钱,又要被告的东西了。如狼似虎赶到张大家。

正值邹四、顾氏吃饭才完,被差人扯了就走。三娘子连轿子也雇不及,张大原是差人相识,把眼一眨,放他走了。越发没人。招驾直拿到县前,差人安顿他两,傍在头门里。上堂禀官,官还未退掌,便叫带进听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