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史有曰:“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又曰:“天之所兴,谁能废之。”是岂特晋、郑之事为然哉。即如汉文之被惑于珍娘,梦蛟之能震乎法海,亦尤是耳。而使许仙不因玩景而赠伞,则白氏妖氛无由纠缠;奎星未尝下界而投胎,则浮屠之锡杖必不遽止。审是雷峰塔之事,洵足为痴情自肆者之戒,违天逞忿者之惩矣。惜乎!世远年湮,几于磨灭。虽古塔屹立,歌咏流传,然皆存其略莫得其详,著于近弗传于远,真令人怅怅也。余友玉山主人,博学嗜古之士也。过镇江,访故迹,咨询野老传述,网罗佚失旧闻,考其行事始终之纪,稽其成败废兴之故,著为《雷峰梦史》一编。盖省详而不冗,曲而能盛者也。书既成,持示余。余览而叹之曰:“是书也,岂特纪许仙、梦蛟之佚事已哉,盖将使后之人见之而知戒,虽遇艳冶当前不必目逆而送之,以启妖气之衅,因此而自惩。即当愚蠢可怒,不必心疾于顽,以违所与之天。盖此编信可昭垂鉴戒,流传久远,其有功于世道人心也,亦几与盲史并著不朽矣。”是为序。

时嘉庆十有一年岁在丙寅仲秋之月

作于西湖官署之梦梅精舍

芝山吴炳文书

诗曰:

素精思世受恩深,酬却生前百赎身。

诞育贵嗣超升去,雷峰塔畔永标名。

话说元朝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有一书生,姓许名仙,表字汉文。父亲许颖,号南溪,经商为业。母陈氏。汉文生才五岁时,父母染病,相继去世,留下些少家业。亏他有一胞姊,名唤娇容,嫁与本县李公甫为妻。这公甫在钱塘县当一县役,家中颇称去得。汉文父母亡后,娇容即将汉文挈在家中抚养。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汉文不觉长成一十六岁,生得眉清眼秀,丰神俊逸,公甫与娇容十分爱他。一日,公甫因衙门无事闲坐,忽思汉文年已长成,须寻一件事业与他去做。夜间便对娇容说道:“汝弟从幼在我们家中,今已长成,须当寻觅一件技艺与他去做,不可虚度光阴。”娇容道:“妾身父母早年弃世,舍弟从幼多蒙官人抚养照顾,今幸长成。官人若肯周全,妾身不胜感激。”公甫道:“贤妻不须烦心,愚夫现有个相好朋友,姓王名明,字凤山。他现在此县前怀青巷口开药行,十分闹热。等我明早去见他,将汝弟送他行中学习药道便了。”娇容大喜,一宿无词。

到得天明,公甫梳洗已毕,出门一直来到县前王员外药店中。员外笑脸相迎,同入店中,分宾坐定。员外开言道:“李兄今早到敝铺,有何赐教?”公甫道:“好教员外得知,小弟有个妻舅,名唤许仙,字汉文。为人颇称谨厚,向在小弟家中株守斗室,经纪无路。意欲将他送在员外贵铺学习药道,俾供驱策,未知员外肯容纳否?”员外道:“小弟近因店中货物颇多,正在缺一谨慎帮手之人,李兄若果不弃,足见相知之雅。妙,妙!”公甫见员外应允,忙起身称谢,作别出门。回到家中,将员外应允美意,向许氏及汉文细细说明,二人喜不胜言。

公甫就往日家拣个黄道吉日,将汉文送过王家药店来。临出门,许氏不免叮咛几句话儿。到得店中,员外接入序坐。公甫开言道:“向日蒙员外盛情,今日吉日,小弟特送妻舅前来,祈员外训迪教诲。将来若有成就,感佩员外大恩,没齿不忘。”员外看见汉文人才出众,色貌超群,心中大喜,答道:“令舅天姿俊逸,将来必成大器,小弟并藉荣光。”公甫即命汉文过来拜见员外,员外答以半礼。公甫辞别了员外,出店回家,对许氏道明,不在话下。

这边汉文在员外店中,员外见他言词伶俐,作事周详,十分爱他,比别人不同。公甫亦时常来到店中看视点缀,此话慢表。正是:若无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且说四川成都府城西,有一座青城山,重冈叠岭,延袤千里,此山名为第五洞天。中有七十二小洞,应七十二候,八大洞按着八节。自古道:“山高必有怪,岭峻能生妖。”这山另有一洞,名为清风洞,洞中有一白母蛇精,在洞修行。洞内奇花竞秀,异草争妍,景致清幽,人迹不到,真乃修道之所。这蛇在此洞内修行一千八百年,并无毒害一人。因他修行年久,法术精高,自称白氏,名曰珍娘。究是畜类,未能超成正果。一日在洞游玩,心中忽思:“我在此修行多年,至今未得正果,不如往别处名山游玩一番。”猛思浙江杭州号繁华之邦,西湖擅名虎邱驰胜,待我前去观看景致一番,多少是好。主意已定,遂将洞府封闭,即时驾起云头,升在空中,那消片时光景,遥望杭州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