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時,王振雖跋扈,大臣猶持體分。某尚書遇振,(「某尚書遇振」,原無「某」字,據明歷代小史本補。)未曾少降詞色,同坐時,振欲據尊席,尚書曰:「公職太監,四品,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無如之何。

李祭酒先生時勉,始為侍講,直諫,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擊其脇折,曳出舁下獄。楊文貞公遇於外朝,以燒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見,亦盛怒將斃之,對云云,乃少霽而釋之。及為大司成,在正統中,諸生稱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王振勢傾朝野,每進香文廟,司成設茗延欵,至先生獨否。振久銜之,令人密廉其事,無所得。彛倫堂前有大樹,是許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陰翳,妨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聲罪,以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傳聖旨以百斤枷枷之,肆諸成均前。時為三械,與司業趙琬、掌饌金鑑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數斤而竅極隘,不可飲食。鑑請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蘇李繼為浮薄,厭之。至是,繼力自効,繼家素富,結諸權貴,與某伯李者為兄弟,因李識會昌伯孫公。至是,為求援於孫,孫適生辰,家啟晏,太后令家自餽禮,孫因附奏:「臣今歲生辰殊不樂,比年每得諸公卿為賀,國子學先生不過一幅綃帊而已,然辱此大人君子臨賁為榮。今諸公皆集,獨李先生為朝廷桁楊之禁,臣席無此君子為重,故不樂耳。」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或曰太后云:「祭酒尊貴臣,奈何施囊頭,是甚紀綱?」上答言:「不知。」太后言:「不知作甚皇帝。」)上遣問之,乃知振所為也,即飛詔放李先生,令就去賀孫舅公,乃得釋。繼又已備儀物,公因就詣孫某宅,初筵猶未散也。(或曰諸生司馬恂等上章,願代枷,伏闕三日,始得命公脫枷。久始蘇,稍遲,皆死矣。又曰願代枷石大用,皆未詳孰是也。」)

李先生在翰林時,一歲上元夜,朝廷結鰲山。一騶控先生馬而行,中道拾一墮釵,以呈先生,視之,金也,懷之。歸,少酬騶以錢,大書揭於門。既而,失釵婦往尋不獲,倉皇間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婦遽往。先生扣之,婦言夫為錦\衣千戶,勾當海外,妾昨出看鰲山,失去一金釵,尚存其一可驗也。先生出驗之,良是,即以歸之,亦不問其姓氏。既久,千戶還,妻述失釵事。夫言非李公汝當憂思成病,或且致絕,汝絕吾亦不聊生,是二命所關也。亟往扣謝之,因具儀物酬先生,先生悉卻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強,此一片藥乃海域所產,非傷財所得而甚罕貴,公幸受之。」先生問:「何物?」曰:「血蝎也。」乃受。付夫人,言此為血蝎,當識之。既而,先生被擊脇折,舁至錦\衣,適此千戶蒞獄,驚曰:「此李翰林先生也,聖旨固未嘗令死。」因密召良醫師入視,醫云:「可為,弟須真血蝎。」千戶曰:「吾曩固嘗貺公。」立命問其夫人,夫人取舁之。醫治藥,以板夾脇傅之,越一日夜,遂甦焉。

正統未,王振謂三楊:「朝廷事虧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齡,倦瘁矣,其後當如何?」文貞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文敏曰:「不然,楊先生休如此說,吾輩衰殘,無以效力,當薦幾箇後生報聖恩耳。」振喜,令具名來。翼日,即同薦陳循、高穀、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貞或讓文敏,文敏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力,彼豈自已乎?一旦內中出片紙,書幾箇名字,某入閣,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士竟是我輩人,當一心力也。」文貞嘆服。

己巳之變,郭忠武登守大同,極効勞烈。自是年秋至明年夏,與賊\相拒,大小數十百戰,未嘗挫衄,斬捕無算。初,西寧侯宋瑛、武進伯宋冕全軍覆沒,上班師將旋駕,郭欲有陳論,不能自達,乃告學士曹鼐、張益宜從紫荊關返,鼐、益曰:「然。」即當入奏。既而行營果入紫荊,(「既而行營果入紫荊」,原無「而」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郭以為得請矣。俄復折而東,纔四十餘里耳,蓋竟從居庸也,未入而蒙塵矣。

己巳八月二十三日,虜以二十餘人奉上皇至大同城下,索金幣,約賄至即歸駕,郭定襄登閉門不納。上皇傳旨曰:「朕與登有姻連,何外朕若此?」登遣人傳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啟閉。」竟不出。袁斌以頭觸門大呼,廣寧伯劉安、給事中孫祥、知府(或曰同知。)霍瑄乃出見,有所獻,瑄尤效力。及如約以賄往,虜笑不應,竟擁駕去。及上皇廻鑾,瑄與眾朝見,上皇特嘉勞瑄久之。至復辟,即擢瑄為戶部侍郎。登止奪爵,降守甘州而已。(郭氏家傳云:定襄謀\以死士七十餘人餉之食,令奮前執其弓刀,眾擁駕還。召而與之盟,約事酬以一品之祿,敗則族誅之,士皆用命,已書券給之,會有阻者。既淹久,虜疑,遽驚擾而去,未審其的。)

虜擁乘輿登陴臨視,諸臣在城下朝上,虜以長刀簽一臠燒羊於鈷端啖趙尚書雍,趙徑開喉仰接而吞之,虜驚嚙指,曰「好漢」。

英宗在虜庭,未嘗少沮降辭色,聖敬無斁。虜以女入侍,不受。虜畏服,不敢少失臣禮。會大雪,乘輿所止,穹廬上雪不凝,虜尤異之。往覘上天容,穆然危坐,亦無寒色,咸驚駭歎,效順之謀\益篤焉。

北狩時,袁錦\衣彬勞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衞士在侍。嘗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曉何等語,問譯者,譯者曰:「中國惟皇帝飲食稱為御膳。」也先嚙指稱羡,以我中華君臣,雖在蒙塵,其禮猶如此耳。乃與之六羊,令自致行在,蓋又以測沙之強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聯革為長條二,各縶三羊,擔著兩肩而行。也先已異之,復令人覘。沙行數里始至上前,叩頭復命。置羊,復出數里外取水,返,又出數里取薪藁,每往返皆復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問其姓名及有無事任,沙告之。又問:「汝邂逅至此邪?亦故隨駕者邪?」沙曰:「偶隨來耳。」又問:「中國如汝比者幾?」沙曰:「十萬勝我者,若更勝而至精者,復若干。」也先曰:「然則向何不以汝等輩來迎駕耶?」沙曰:「先是往征東南某國未旋耳,回即來此矣。」也先聞言頗心動。及駕旋,沙不及從,留虜中,虜授以士卒為頭目,浸用事,權力已雄。納婦生子,為富貴大族,亦時奉虜命帥部曲至朵顏三衞市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來,訪得其子,因密語之,令輸情於朝,期以明年復至,當遂歸朝,幸朝廷多益兵衞之歸。其子以聞,上允,且深憫之。如期果至,見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徑揮其屬幡然南趨,暨其胡婦胡兒一家悉至,所携輜重且甚富。至京師,入見上,上恐其詐,命所司詳驗,時諸司上下莫有識之,不敢信。沙曰:「是固有證,先帝頃嘗賜我一繡囊,且曰:『此周娘娘手製也。』今囊故在,乞進娘娘驗之。」所司取以進,太皇太后覽之曰:「此真老爺爺物也。」上乃授以某衞千戶,賜宅一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