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钱粮

脸上全部是菜色,大多数人都仅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眼神灰暗而死寂。那些往日里应该被大人逗得咯咯笑的孩子,不但失去了笑容,连眼中的焦距都一并不见了。

苍老的白发下,或许这人还只不过是刚过中年而已。

开裂的双颊,漆黑的小脸,也许在不久前她还是一名亭亭玉立,吸引不少少年人伫立偷看的妙龄少女。

脊背弯曲难以伸直,面颊内凹,丑陋不堪,可能他以前是一个脸蛋浑圆的小胖子。

才用血腥手段,以雷霆不及的速度杀一儆百,然后驱赶他们,这是王兴旭先前打算好的方略?但是现在王兴旭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重开粥棚,生火,施粥,直到粮仓空了为止。”

容州城内原有的六个粥棚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仍旧在施粥,不过那仅限于中午一顿。并且时间只持续一个半时辰,对于数量庞大的流民来说,僧多粥少,无济于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些守卫粮仓的士兵,跟随王兴旭一起来的人,还有那下面愣愣望着王兴旭的百姓,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士兵们已经做好准备,只要王兴旭一声令下豁出命也要守住粮仓,赶走前面的百姓。

百姓们也已经做好准备,为了家人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为了自己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今天一定要拿到粮食,哪怕豁出去这条命。

可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王大人要重开粥棚施粥,而且声明一直到粮仓空了为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更多的人感觉到不可思议。

王兴旭并不是仅仅为了疏散这些流民,空许下诺言而已。在他的一生令下,聚集在两座粮仓外的流民们被统一组织起来,送到就近的施粥棚内。

不到半个时辰,容州城内的留个施粥点就又开始了人满为患,成千上万人排队等候的壮观场面。

不仅如此,王兴旭还从容州粮仓内调运了八千石的,粮食运往容州各地,以解燃眉之急。

这八千石的粮食运出城的时候,遭到了数万容州城内百姓的堵截,不过幸好并没有发生哄抢事件。

百姓们并不愿意看着本就稀少的粮食,被运离自己是视线。这让他们本就仅存不多的安全感在持续降低。

不过这粮食最终还是靠着一位年迈的老婆婆跪在地上,给上万人磕了头后,运出了容州城。

“老婆子的大儿子在昆县,二儿子和小孙子在水山村,他们也等着这些救命的粮食啊~,容州还有数万人都在等着这些粮食救命啊~,我们拦着这些粮食就是在断送上千人活下去的希望啊。”

在容州百姓欢天喜地,喜极而泣的排着队,等候着喝上热乎乎的米粥时,王兴旭与一众官员幕僚的心却在一点点的沉下去,一直到面临绝望。

专门负责统计粮食用度部分的幕僚,向着王兴旭说道:“大人,我们的粮食最多只能够用四天了,康州那边已经停止对我们的继续支援。”

这幕僚姓陈,单名一个水,王兴旭知道这人以前说话的时候爱用一对对统计出来的数据,证明他的能力。

可罕见的是这次开口,只是出了这么一个仅够用四天的结果。这也是王兴旭面临绝望的原因,无论多美华丽准确的数字都改变不了,四天过后,容州将有百万多民众面临断粮的事实。

而康州停止向容州急需支援粮食,这也是不得已的作法。王兴旭知道不能够因此怪罪卢未生或者康州的官员们。

事实上康州这段时间以来,无偿运送到容州的粮食已经超过六万石,容州之所以能够撑到今天,康州一系的帮助功不可没。

现在容州流民不断朝着康州涌去,康州也出现了危机。

祸不单行,不但是陈水这里的消息大坏。负责联络张烈、徐忠破他们的李基宇说出的消息,又让在场人的心愈加低迷。

“十六号、十九号、二十一、二十二号,短短的七天内,夷瑶两族就与我军在接壤的诸城发生了四处冲突。特别是后几次,两族出山的人数规模都有了很明显的壮大。就在二十二号,根据张将军所传回来的消息,那天企图攻取绍县与昆县的夷族有上万之众。”

王兴旭这段时间苍老了很多,缺少休息与足够饮食营养的他双眼凹陷,面色泛黑,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一般:“张将军对这事怎么说?”

如今东南手上握着兵权最多的就是张烈,他率领着天策军骑步兵加起来接近一万五千数,同时负责监视与压制夷瑶两族。

李基宇看了一眼王兴旭,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转达了张烈的话:“张将军说若是后勤没有问题的话,他与松将军(松虎)、徐将军(徐忠破)能够保证,夷瑶两族绝对不再有可能踏足容州境内。”

夷瑶白三族都是住在大山中,地域上比起来说不定比整个容州全境都还要大,所以十万大山虽然属于东南,但是并不算在容州的境域之内。

“后勤足够??”王兴旭满脸苦涩与无奈:“他张烈言下之意是在没有后勤支援的话,防线就岌岌可危了啊。”

王兴旭与张烈几人共事数年,相互间怎么会不了解。

他知道这是老同僚在用不那么过分的话,来告诉他这个坏到极点的消息啊。

现在整个容州各地都在张嘴向他催要粮食,可是他又不是神仙,能够平白无故的变出来。所以只能够先将这事放下,朝着边上的其余人问到了负责东南各地开荒的两族俘虏的情况。

在平定东南的各次战役中,东南军或多或少都受降了一些俘虏,特别是在尉犁县,更是一口气收纳了一万多最精锐的俘虏。

这些俘虏后来被林轩宇唬住后,分割派出去,到康容两州各地开荒垦田。

人数众多,对比起匆忙组建的守备军战力上又要强上不少,所以王兴旭一直对他们的动静与情绪都很关注。

“从半个月前开始,这些俘虏的口粮也受到了削减。不过好在他们知道自己是俘虏,以及我们并没有在别的地方欺压他们,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反弹。”

王兴旭知道,这些俘虏一直安静听命的原因不仅仅是这点,更多的林轩宇同意优先将他们会饿肚子的家人接出来的承诺。

可想而知,若是这些在开荒垦田的两族俘虏知道容州如今已经是自顾不暇,自己的百姓都可能大批大批的被饿死,跟本顾不上在山里的夷瑶族人的话,绝对会暴乱起来。

在王兴旭几人交谈事情的时候,从容州各地派来的信使络绎不绝,并且带来的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最早的是林铎带来的剿匪消息:林家村参与当日围村的一千三百多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律被赶至一条无名小溪旁,被弓箭手猎杀,当日浮尸彻底使那条溪水为之断流,下游一片浅红色。

这还不止,在当天林铎以不听命令为由,处置了军中三名军尉,六名副尉,以及一名校尉。并且直接当场就任命了接替这些位置的人选,只是在事后才通知到如今天策军中最高将官张烈与松虎那里。

王兴旭不是傻瓜,他知道陈铎如此做,不可能是突然动手,这种事情早就是预谋好的,写好了剧本,照着剧本演出的。而根本不是那些将官不听命令,而是趁着林轩宇不再,利用这次剿匪的机会,完成了他对望海郡守备军的清洗,将原天策军一系安插在他手底下守备军中的势力杀了个措手不及。

通过血腥的清洗,用他提拔的心腹来将望海郡的守备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以他陈铎之命是从。

第二个坏消息是:郫县又出现了乱子。乱子的起因也在陈铎与他的望海郡守备军身上。当日凯旋而归的望海郡的士兵,不顾脚下田地里新长出来的麦苗,直接踩踏而过。

事后与闻声赶来哭诉的百姓,发生了流血冲突,当场有三个百姓被士兵‘错手’杀死。

在陈铎带着望海郡守备军大摇大摆离开后,激愤的郫县百姓聚众将县太爷的公堂中能够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包括了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击鼓鸣冤用的大鼓,以及上任才一个月的县太爷。

幸好那名被殴打的知县,还有一点理智。押着属下的差官衙役,没有再发生流血冲突,好说歹说下才制止住民愤,没有让事件进一步的扩大。

现在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东南就是一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炸药桶,很可能只需要一点星星之火,就能够将导火索点燃。

然后将东南炸的稀里哗啦。

对比起第一个和第二个坏消息,第三个消息更让王兴旭等人觉得是迫切需要解决的:

康州在停止对容州支援粮食后的第三天,开始封锁两州的数条边界线,禁止容州流民进入康州境内。

卢未生这么做的苦衷,王兴旭是知道的,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是康州总督,要对康州近百万百姓的生命负责。

康州这么做,等于再掐断了一条容州流民心中的活路,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打着主意拖家带口北上的流民是人心涌动不稳,更有激动的已经对封锁道路的官军展开了送死般的冲击。

目前发现的几次冲击中,参与的人数并不是很多,只有十来人,二三十人一伙。几次都很快被康州官军镇压下来,除了伤了几个人外,倒是没听说有死人的情况发生。

可是随着饥荒的愈加严重,发生成千上百人冲击封锁线的事情,是毫不奇怪的,也是可以预计这种情况肯定会到来的。

卢未生已经明说了,若是真的发生这种事情,为了保证康州百姓的生存,必要时抗皱官军会对容州北上的流民进行驱逐,甚至血腥镇压。

这个时候,又有一人匆忙进来,他还没开口,李基宇已经抢先问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那人不知道李基宇为什么这么问,所以脸上带着点纳闷:“大人,门外有信使求见。”

“又是哪一县的?”这些天来王兴旭对各县派来的信使那时司空见惯了,多半是恳求调粮的。所以问话的时候头也没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