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恩寺里。

圆圆跪在大殿,耳边是众僧人的诵经声,这场法事一直持续了三天。双手合十,她期望泉下的母亲能与父亲重逢,了结一时的情怨,早日超脱,早登极乐。母亲一生流离失所,波折重重,也曾为情所困,只是她永远都只爱父亲一人。

今昔的自己要重复母亲的命运吗?

法事之后又住了两天,奉上香火钱,租了辆马车,去了京城外的福镇庄暂住。

她习惯一个人寂寞地站在田间,遥远天空,这里不是草原,不能纵马奔腾。

《海阔天空》回荡在福镇庄的上空,广阔的蓝天,无边的大海,一副宽广无边的画卷在音律中缓缓出现。

小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去年有人弹小姐的《梦里望乡》,而今又有《逐水桃花泪》在京城流传。

小翠近乎崇拜地望着圆圆:“小姐,你弹《云淡风轻》吧?”

夜静谧,所有的思绪都回到了西金国,与乙杰相拥笑看沉熟的瑞多。

弹了一半的《海阔天空》渐渐黯淡,随之而出的是一首忧怨,伤感的曲调。

绿珀捧着腮帮,看着院子里弹琴的圆圆,还有出神的小翠。

“相思难禁,如潮袭!”空中飘过陌生男子的声音。

他是被一阵悠美脱俗的《海阔天空》吸引而来,鱼儿尚未畅游大海,竟然换成另一曲伤感的曲子。

“小姐,你又哭了……”小翠夺目而出。

圆圆从思绪中回来,用绣帕拭去耳角的泪滴,捧着梅花绣帕,这是乙杰送她的礼物,每日她都会带着它们在身边,一方又一方,就像乙杰还在身边。

“哈——哈——”“你怎么不弹了,害得本大侠听了一半。”屋顶上落下一条黑影,看不清他的面容,头顶罩着纱帷帽。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怎么过来的?”小翠鬼样大叫,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没想到,京城郊外,有像姑娘这样的琴技高手。”黑衣人道。

圆圆捧着梅花绣帕,陷入深深的相思之中。

“相思如潮,不知道下半曲会是什么样子?”黑衣人道。

“《相思如潮》?”圆圆呢喃着,坐回桌前,纤手舞动,重复着前面的小段,沉浸在深深的相思之中,离别依依,柔情款款,一起纵马广阔的草原,一起在月下琴笛和音。曾经的记忆有多美好,她的相思就有多重。

“妙极,妙极……”“情依依,意浓浓,人虽离,心不弃,姑娘的琴技真是天下一绝。”黑衣人拍着巴掌。

“我家小姐原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奇女,早就是天下一绝了……”小翠顽皮的笑着,扫过黑衣人,这人真怪,动作扭昵,是大侠不都是豪迈之人吗?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像真正的大侠,不爱武功,倒是对音律极好。

“敢问小姐是……”

小翠高昂着头,得意地说道:“你可听好了,我家小姐乃是天下第一织锦女。”

“织锦女?”黑衣人近距离地打量着圆圆,月光下的她柔美脱俗,浑身飘散着清香,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身后,未挽发髻,难掩天生丽质,“《梦里望乡》、《逐水桃花泪》都是小姐的佳作?”

“当然!”

黑衣人托起圆圆的下巴,细细地打量。

“喂,哪来的登徒子!”小翠一拳挥舞过去,黑衣人轻轻一闪,她扑了个空,当年在西金国与碧波学武可不是白练的,现在连铁三、铁四都惧怕她几分,拳头功夫虽不算好,但自保足够。

“小丫头,你家小姐还未发怒呢?你恼什么?”

圆圆推开黑衣人的手,对方的手指很细腻,按理习武的男子手大多粗糙。来人若非富家子弟,便是……女子。

女子?细打量:她身材高挑,举止文弱,的确是个女子,虽然个头儿比普通女孩儿高出半头,可越瞧越像女子。

黑衣人与小翠纠缠一起,勾起小翠的下巴嘻笑道:“好个俊俏的野丫头……”

“说清楚了,谁是野丫头?”小翠厉吼。

绿珀从屋中出来,站在圆圆身侧:小翠竟然会几样拳脚功夫。

“住手——”

黑衣人制住小翠,将双臂反扣身后,望着圆圆:“野丫头,你家小姐都喊住手,你怎么还打?”

真是虎落平阳,小翠嘟着小嘴,绝不会善罢干休,歪着脑袋:透过轻纱,依昔可见一张俊俏的脸庞。

“这位大侠并无恶意。”圆圆轻声说着。

黑衣人听得痴了,世间还有如此好听的声音,像一涓春泉潺潺流淌,语调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略带沙哑却让她的声音富有磁性,总能吸引人的耳朵。

“大侠,请放开小翠……”

黑衣人像个听话的孩子,手下一松,小翠纵身一跃,落在圆圆身侧:可恶,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挽起衣袖,正欲出招,已被圆圆止住:“小翠,依大侠的武功,他若为难我们,又岂会与你纠缠。他……只是想听曲儿……”

重新落坐在琴旁,熟练的弹起《海阔天空》下部分,广垠的天空一片湛蓝没有云彩,再也看不到小鸟的身影,或许它去了云端,一个总想飞得很高的小鸟消失了,只留下纯净的蓝天;汹涌的海潮此起彼伏,畅游的鱼儿消失,海潮拍击翻滚,一浪接着一浪;月亮升起,天空与大海连于一体,天空苍茫茫,宽阔无边。

黑衣人站在院中,沉浸在琴音美妙的世界之中。

琴音止,缓缓地回过身子,看着石桌前的女子:“好美的琴音!”“以后我还能来听你弹琴吗?”

圆圆应道:“当然可以。”“看大侠的样子定是音律高手……”

黑衣人浅笑:“小姐错了,在下只会武功,大字认不得几个。这音律从来不会,只是觉得小姐的琴实在好听……”

不懂音律,可他却赞圆圆是琴技高手。

“哈——今儿听了小姐如此美妙的琴音,一定能睡个好觉。”黑衣人自嘲着,纵身落在屋顶,快速地往京城方向奔去。

小翠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好厉害的轻功,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年多前,皇上、运王、英王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他会不会那些奇人中的一人。

圆圆在贤华夫人处打听到关于罗家子女的消失:若替罗艳、罗娇脱妓籍,罗艳五千两银子,罗娇得二千两银子,还有罗禧、罗康兄弟现在是家奴,当初是二十两银子卖出去的,再回来也得花大笔银子。

飘香茶楼。

小翠领着两名客商进入雅间。

绿珀给二人斟满茶:“听说两位是桑州、明州商人,我家小姐想托二位找两个女子。”“桑州玉香楼的罗艳,今年十五岁;明州抱月楼的罗娇,今年九岁。”

“这……”

众所周知,罗艳、罗娇乃是长宁王罗承天的女儿,赎金比普通女子要高出数倍,去年中秋罗艳成人,如今是玉香楼里数一数二的红牌艺妓。罗娇虽是粗使丫头,可闲下来时,被老鸨逼着学习歌舞琴艺。

“二位不用为难,尽力就是。救罗艳出青楼者,我们付酬银六千两;救罗娇出青楼者,付酬银四千两……”

商人看着面纱女子,她端坐其间,一直未说一句话。

“姑娘有所不知,这两个女子都是朝廷惩处的钦犯,不能赎身。”

“关三爷真会说笑,如果不能赎身,就不会订下罗艳五千两赎身银;罗娇二千五百两赎身银。我们既然付你帮忙,自然是打听好的。”小翠冷笑着。

如何救杏夫人脱身,圆圆已托贤华夫人去打听消息,她如今在官宦人家当老妈子。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沦为下人,这其间的苦楚可想而知。眼下要紧的是将飞鹰关做苦力的罗禧救回来,再议罗康之事。

眼前这两位商人,圆圆已经记不得是她央托的第二几拔人了,每天铁氏兄弟都会设法联系一些商人、地头蛇来见她。绿珀与小翠也总是重复着说过的话。

“你们都是做生意的人,如果办成了,我们会设法为你们提供香锦货源,香锦在西金国一匹一百两,进入南木国竟然在三百两以上,这可是一本万利发财的好机会……”绿珀道。

两人开始猜测起面纱女子的身份,她身上穿的就是只有西金国才有的上等香锦,而她的的衣料香丝用量极多,在三丈之内都能闻到迷人的馨香,令人神清气爽。

“这位小姐是……”

“问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办成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圆圆扫过二位商人:按照阿铁伯的主意,这叫广撒网,网撒宽了自然会有相救的法子,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便是这道理。“送客——”

这是面纱少女第一次说话,语调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小翠道:“关三爷,旺爷,走吧……”

为此事自己已经在福镇庄袁宅逗留了五六日,白天在外与各地商人见面,晚上坐在袁宅里弹琴作画。

“小姐,你为什么不直接托王爷帮忙?”绿珀坐下身子,圆圆与丫头之间就像对待亲人,与小翠、绿珀一起吃饭,自从皇恩寺法事之后,圆圆与绿珀的关系又进了一层。

当日是羲迅与龙玄羽杀了罗承天,是羲迅奏告罗承天叛乱造反,又怎好求他帮忙。既然既要大笔的银子,自己也唯有银子,她只要用自己的银子去救想救的人。虽然长宁王府时,罗禧、罗艳没少给她苦头吃,到底是自家的弟弟、妹妹,是一个父亲的子女。

小翠刚将二位商人送走,正欲进茶楼,便听到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哟……这不是袁妃身边的小翠吗?你在这儿做什么?”

春夫人看着茶楼上的几个大字,奇了,怪了,袁妃不是去皇恩寺给母亲做法事,祈福去了,这丫头应该在皇恩寺。

“袁妃不是吃斋念佛吗?难不成让你来飘香茶楼买烤鸭?”秋夫人接过话。

“二位夫人,我嘴馋,我想吃烤鸭,不行吗?”小翠反问,从怀中掏出一只银袋,站在门口大声道:“店家,来一只肥瘦适宜,烤得焦黄的鸭子,带走的!”

春夫人瞪了一眼:袁妃身边的丫头比胡妃身边的侍女还有脾性,看那满满一袋银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