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回

听说正在县衙的朝廷提刑官宋慈大人夜断阴日断阳,多棘手的案子也难不住他,让宋大人收拾这王八蛋!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戚老汉也觉得应该告官,撬开邹清明的嘴巴,看他到底为啥杀死苏娟。

于是,人们一面重新为戚苏娟发丧,一面将邹清明押解到县衙,交宋慈大人处置。

宋慈见邹清明头破血流又被捆得结结实实,令衙役松绑。乡间草民不谙大明法纪,着实可恼。按说应该先报官,受理后再派捕快逮犯人审讯。既然吆五喝六将凶犯押来,倒也省事。

宋慈端坐在案几后头,手抚三绺黑髯,慧目扫视公堂,惊堂木嘭地一拍:“原告何在,从实讲来,不得有半点虚妄之词,敷衍本官,严惩不贷!”

戚老汉、戚东胜父子双双跪倒。

戚东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句句是实,乞大人明鉴,为小女伸冤报仇。”

戚老汉作了些补充说明,父子俩口径一致,死死咬定邹清明杀害结发之妻戚苏娟,“乞大人明察秋毫,惩治凶犯,以做效尤。”

宋慈令原告退下,讯问被告邹清明。

邹清明一口一个冤枉,赌咒发誓若戚苏娟是小人所杀,甘领重罪绝无半句怨言。

这邹清明时运不济多灾多难。他少年时代读书,雄心勃勃,巴望考上举人进士耀祖光宗,可是连考数次,连个秀才也没弄到。看来不是入仕当官的材料,只好作罢。

他家有薄田十余亩,不算豪富,却也小康人家。几代单传,就他这么个宝贝独苗。父母传宗接代顶门立户心切,在邹清明18岁那年,娶了戚苏娟为妻。戚氏五官俊秀,身材窈窕,虽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但也说得过去,加上戚氏朴实勤劳,公公婆婆十分喜欢她。

戚氏尽心竭力侍奉公婆丈夫。惟有一条不大称心,婚后两载不见肚子鼓凸,婆婆时有烦言,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怎么回事。烧香磕头加偏方单方秘方仍不见动静。婆婆气急而亡,公公尔后归天,剩下小两口过日子。

双亲去世加之年景不好,生活日见拮据,邹清明辗转寻思,曾听古人说过:若要身带十万贯,除非骑鹤上西蜀。邹清明情知仕途无门,干脆弃学经商,走南闯北没准也能发达。

戚氏见丈夫欲经商,不便阻拦。只嘀咕那西蜀山高水远,风寒露冷,举目无亲,尔虞我诈,颇多风险,夫君莫以金钱为念,成则勿喜,败则莫忧,以千金之躯为重,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倘获微利当急流勇退,切不可寻花问柳贪恋他乡富贵。

戚氏对夫表明心迹:妾身苦守寒舍,日日为夫君祈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妾生为邹家人,死为邹家鬼,不会越雷池一步,尽管放心。

邹清明闻妻言喜上眉梢。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他也嘱咐戚氏傍晚紧闭门扉,篱牢而犬不入,切莫因孤寂无聊生出伤风败俗失去贞节的事端……为夫长则三五载,短则一两载,便归来与妻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宋慈洗耳恭听,待邹清明讲完便问道:“你对戚氏说三五载便归,为何延至八载是何道理?莫非在外头有什么相好拽住手脚么?”

邹清明不敢隐瞒事实真相。他到西蜀不久因水土不服,患病卧床,险些把本钱花光,后悔不该贸然而来。后身体好转开始经营绸缎,小有盈利,勉强糊口……所以多呆了三年才归。

宋慈摇摇头:“邹清明,本官以为你并未道出最紧要的事情。本钱几乎花光,又如何做得生意?必有朋友相助吧?从实讲来!”

邹清明暗暗吃惊,这宋慈果然厉害,稍有不慎便被他抓住漏洞,信口禀道:“遇一浙江同乡相助,摆脱困境,不敢敷衍大人。”

“那同乡何在?姓甚名准做什么生意?既有同乡往来,为何不给妻子带个信息?讲!”

“这个……”邹清明前言不搭后语,本想搪塞宋慈,却把自己绕进了迷魂阵。

“邹清明你年纪不小便满口谎言,本官如何为你解脱……看来杀妻者是你无疑,来人!”宋慈突然提高了嗓门:“将犯人收监!”

“大人,冤枉呀!小人愿招。”

“快讲,若再搪塞,大刑伺候!”宋大人满面凛冽,目光如炬,任何罪犯难逃他的算计。

“大人容禀……小人在成都府结识一小妓唤作曲艺,多有往来,情感日笃……难舍难分,她无依无靠,十分可怜……小人的拙荆多年不孕,打算纳曲艺为妾……可是……”

“可是戚氏不容,你顿起杀念,将她杀死埋在院墙角落……被家犬刨开……”宋慈抢了话茬,如炒爆豆,剖情析理,穷追不舍。“大胆邹清明,你可知罪?”

“小人冤枉。实在冤枉啊。宋大人……”邹清明见宋慈如此推论又急又气狂呼乱喊。

“打入死牢,退堂!”宋慈拂袖而去。

刑事师爷陶工楷大惑不解。他跟随多年从未见宋大人如此草率了结案件的。连站堂的衙役也觉得宋大人今天有点不对头。每次断案三查六证,反复斟酌,十分谨慎。今日快刀斩乱麻,如此了结,究竟为什么呢?

那邹清明带了妓女归来,就算妻子不肯容纳,就杀人么?既然他受惠过妓女曲艺,十分钟爱完全可以在他乡异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何必又千里迢迢回浙江找不痛快呢?

陶师爷横竖想不通,到私衙来访宋慈。宋大人正在看书,见陶工楷到来,笑脸相迎:“本官料定你会来的,请坐,看茶。”

陶工楷呷了两口茶水,正要开口,宋慈抢先代答道:“这案子断得含糊,草营人命,宋某吃错了药昏了头……对吧陶师爷?”

“在下不敢妄加评论。”陶工楷脸红脖子粗,钦佩宋大人未卜先知,一眼看破对方心思。

“依师爷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陶工楷捻动胡须,小眼珠子叽哩轱辘乱转:“在下看来,大人在玩虚张声势的把戏,迷惑真凶以逸待劳……在下才疏学浅难以参透。”

大人哈哈大笑:“师爷高见,佩服,佩服!”

两个人相视而笑,坐下来喝茶闲聊。

这时,宋慈差遣去邹家庄的仵作回来禀报,验查死者戚氏尸体,小腹被利刃刺中,流血而亡,凶器是杀猪刀,现场没有寻到。

仵作认定死者生前赤身裸体,刀口极深。宋大人沉思默想。若邹清明与戚氏反目,想加害于戚氏,方法很多,比方骗至户外,将她推下悬崖峭壁,造成失足坠落的假象……怎会在家中杀妻又埋在墙角呢?这不合情理。

另外,邹清明供认,他尚未来得及向妻子戚氏提及纳妾之事,就饮酒而睡,杀妻之事更不可能。邹清明还招认,因渴而起,见妻子死在浴房,惟恐他人栽赃,连夜掩埋,恰恰授人以口实:埋尸灭迹。若不是邹清明杀了戚氏。怎会如此心虚呢?愚蠢之至呀!

任何人都会想到凶手是邹清明,他浑身是嘴也讲不清。那么凶手是谁呢?宋大人一时陷人迷雾之中。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是邹清明的仇人,杀人栽赃,拉他下水,置于死地而后

快。

宋慈再次讯问邹清明,得罪过什么人没有?包括你的父母亲。

邹清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得罪过什么人。他的父母老实厚道,宽容仁慈,邹清明本人规矩本分,在西蜀做生意也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忍让为先,从无口角之争,怎会招来杀妻之祸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宋大人又问邹清明,你在外八载,可托人捎过银两给妻子戚氏?邹清明摇头。

“那么戚氏在家何以为生?”

“小人有薄田数亩,聊可维持生计。”

“戚氏可会犁田打耙、薅刨点种、收割打晒、担水运粪……”宋大人步步紧逼。

“妇道人家难出门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先前有雇工耕种……”

宋慈连连点头呼应。如此看来,邹清明离家之后,戚苏娟无力耕种土地,必请帮工无疑,

一来二去难免出错,看来戚苏娟之死与她平时行止有些瓜葛,这凶手不难查到。

宋慈差衙役传戚氏亲友近邻来问。

戚苏娟胞兄戚东胜禀道:“邹清明在外寻花问柳,嫌弃舍妹碍手碍脚,杀妻灭口情理之中,问他个死罪,还有什么好罗嗦的?”

“大胆戚东胜,你可亲眼得见邹清明杀你妹妹么?人命关天体得胡言乱语。”

“小人没有亲见。”戚东胜自觉没趣。

“既未亲见,怎敢认定凶手就是邹清明?”

“别人又没去他家,莫非见鬼了么?”戚东胜嘀嘀咕咕,口服心不服。

“当然有鬼,本官自有分晓。戚东胜,本官问你,邹清明外出经商,家里庄稼可是你代为耕种?从实招来,若诓骗本官重责三十大板。”

“不敢撒谎。舍妹的土地小人从不过问,她雇请过邻居马四、外村的刘五、朱三……还

有……前后有十几个,小人说不清楚。”

“大胆戚东胜,你身为兄长理当为胞妹分忧解难,为何袖手旁观视同陌路?”

“胞妹出嫁乃邹家之人,与小人有何相干?穿衣吃饭,自己计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非胞妹之死与我有关?活天冤枉啊!”

“好一张利嘴!”宋大人脸沉似水,嘭嘭地拍惊堂木,“将戚东胜重责三十大板,不仁不义心如铁石的混账东西,拉下去!”

“大人,冤枉呀,小人冤枉啊!”

“戚东胜你连手足情分都不讲,打你三十大板不该么?你冤什么?喊什么?大板子姑且不打,不过,你可要说实话……”

“小人愿讲,只要大人高抬贵手。”

“邹清明归来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讲!”

“小人在家里,哪里也没去呀,不信可以问小人的家父,若有谎话,割小人舌头。”

“戚苏娟出门寻酒肉你可知晓?”

“小人碰见过舍妹,打了个招呼,是在村口大柳树下碰见的……莫非?”戚东胜抓耳挠腮,不知道宋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哪里寻酒肉你也一定知道?”

“知道,屠户吴觥家。”戚东胜不假思索。

“刚才你说在家里没外出,如何前言不搭后语,来人割俞满升的舌头!”宋慈佯装大怒。

“小人该死!”戚东胜鸡啄米似的磕头,“大人开恩,小人罪该万死。”他噼里叭啦抽打自己的嘴巴,惟恐真的把舌头割了成哑巴。

“舌头姑且留着,若再谎话连篇别怪刑律无情!”宋慈正色道,一挥手,“放了戚东胜。”

众人十分吃惊,宋大人玩什么把戏哩?为何提了又放呢?妹子死了为何抓哥哥来审呢?宋慈有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