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赤炎

山脚,一条小河兀自在静静流淌着,宁静而恬雅。

这是间不大也不小的农家小院,一条碎石路自木屋的院门延伸入寂静的山林。阳光照着两个身影从林里沿着小石路缓缓移了出来,血也跟着他们一路滴了下去。

夜雨果然没有倒下。此刻他正被白雪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间木屋。

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

就是这个院子了。

笑容从夜雨的苍白的脸上绽放出来。终于到了。

白雪觉得夜雨的身体一沉,他的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你,你怎么了,你别死啊!你不是说你不会倒下的吗?”白雪惊叫起来,脸色惨白。

夜雨勉强睁了睁眼,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心里微惊,没想到会有女子为他流泪。面上不禁虚弱一笑,伸手探入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嘴唇翕动:“赤炎果……一定要交给……宛姑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赤炎果放入白雪的手里,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白雪拼命地摇着他,带着哭音道:“你不能死!我命令你快点醒过来!”

夜雨依然静静地躺着,脸上似很安详,仿佛放下了心头大事般。

泪光朦朦之时,手心传出一丝淡淡的温暖,白雪忍不住低头一看,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一颗比血更红,比花更艳的珠子,红得那般透彻,仿佛是一颗鲜红欲滴的血珠子。血珠的周身有一团淡淡的红光围绕着,如正要西下的夕阳,红艳而温暖。

血珠是夜雨昏倒之前交给她的。她认得这个东西,这叫赤炎果,似乎是很珍贵的药材,她想起了夜雨昏迷前的叮嘱,心里一阵酸涩。

“夜雨你听好了,你若不醒过来,我便把赤炎果扔掉,叫你再也寻不回来!”白雪忽然对昏迷中的人威胁道。

夜雨仍然在深深沉睡着。

白雪目光一紧,忽地站起身来,皓腕一扬,使出浑身力气狠狠了将赤炎果抛了出去。

“不要!”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忽然从他们的身后响起。这声音里带着惊讶,恐惧和绝望,仿佛一只濒临绝境的小兽。

白雪讶然,还来不转身,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已飞奔过来,急冲冲地追着那颗血红的赤炎果。

赤炎果却如调皮的孩子般,她一路追,它便一路滚。他们的前面是条小河,只听“扑通”一声,赤炎果便落入了那条小河里。蓝衣少女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入了河水里,然后发疯似的寻找着。

白雪怔怔地看着她,莫非她和夜雨一样,都是疯子?

日暮,残阳如血。

赤炎果已丢了,夜雨仍然安详地躺着。

白雪呆呆地看着眼前浑身湿透且已精疲力竭的蓝衣女子,蓝衣女子也冷冷地盯着她,她的目光如刀般,寒冷而犀利。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只觉得浑身一颤,但口中依然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叫白雪,你要怎样!”

蓝衣女子盯着她,忽然大笑起来。

白雪终于开始感到害怕,她从未见过女子竟发出来这样令人恐惧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白雪!好一个白雪……”她仍然笑着,像是发现了一见极其有趣的事情,眼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是疯子,她一定是疯子!

白雪心里开始恐惧,开始想逃离这里,无论是谁都不想和疯子处在一起的。可是自己若是走了,那夜雨该怎么办呢?

“你是夜雨的朋友?”蓝衣女子止住了笑,看着白雪投向夜雨的目光,不冷不热地问道。

“一定不是。”蓝衣女子不等她回答,自己已决然开口,“夜雨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结交不珍惜别人生命的朋友。”

白雪浑身一震。不珍惜别人的生命?什么是不珍惜别人的……生命?她是不是犯了大错了?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那颗赤炎果么?可是只不过只一颗赤炎果啊……

只不过是一颗赤炎果……白雪的生活里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所以她不会觉得什么珍贵,什么不珍贵,她只知道什么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当然,她也不明白什么是珍惜。

因为她是白雪,因为她什么都有。没有尝过失去的的滋味的她自是很难明白珍惜。

暮色茫茫,山林寂静。

她如石头般久久站立着,呆呆地看着蓝衣女缓缓走到夜雨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入院子里。

风呼呼而来,暮霭沉沉,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影子寥落而凄然。夜雨飘渺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赤炎果……一定要交给……宛姑娘……”

想必那个蓝衣女子就是宛姑娘了吧!也许赤炎果对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她的心忽然难过起来,心里涌出一股从未有的愧意。

她忙追上了宛姑娘,帮她扶着昏迷的夜雨,垂着头,低声道:“你是宛姐姐吧?我……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

宛姑娘既推开她,也不回答她,只是默默地过了院子,跨进木屋。

木屋并不大,可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人一走进去有种说不出的舒适。这定是宛姑娘打扫的吧,白雪偏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宛姑娘,她其实得非常的漂亮,虽然穿戴着简单,却有种怡人的清新淡雅之气。白雪越看越喜欢,心里对她真是又敬又爱又畏又愧。

宛姑娘一整夜没睡,白雪也跟着她整夜未眠。

夜雨身上大大小小共二十二道伤口,其中胸口中的那一剑犹为严重,他能撑到山脚完全靠他惊人的意志。

这也是白雪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血,更是她第一次帮别人处理伤口,说来也奇怪,她竟没有感到害怕,看着浑身是伤的夜雨,比起害怕,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心。

夜已深。

繁星满天,星光下,一道寂寞的白色身影安静坐在院里石阶上。白雪难得沉默,更是难得自省,可这一次,她却反常地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宛姑娘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看着正独自发呆的白雪,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将白雪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宛姑娘,忙站了起来,道:“宛姐姐。”

宛姑娘轻声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白雪一愣,很快的,一抹惊喜的笑容在她美丽的脸上荡开,连她的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宛姐姐,你,你原谅我了?”

自昨天白雪丢了赤炎果后,宛姑娘便没有主动对她说过话。大概是生气吧,也许对她而言,赤炎果是真的很重要。

宛姑娘弯下腰坐在在石阶上,眼里已没了那日的寒意,她的声音很淡,淡得像江南三月烟雨,她似无奈地道:“原谅又怎样,不原谅又怎样,你只是个孩子。”

孩子?白雪一怔,夜雨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孩子?她疑惑地瞧着宛姑娘,问道:“我已十七了。可你们为什么都说我还是孩子?”

宛姑娘道:“因为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像孩子一样。”

白雪又坐了下来,垂着头道:“若是以前,我定不会承认,还会生气。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似在颤抖:“我似乎做错了很多事,可我又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做错,我……我是不是真的很坏……你说我不珍惜别人生命,可是,什么是珍惜?我又该怎样去珍惜?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宛姑娘凝视着她,沉默半晌,道:“有些东西是不需要别人教的。”

“可是,”白雪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闪烁,“不教我我又怎么知道,不教我,到了下一次,我同样会犯错。我犯了错,自己也好难过。尤其是今天,宛姐姐,那颗赤炎果当真那般重要吗?”

宛姑娘低下头,过了很久很久才吐出三两个字:“很重要。”

白雪心中紧张,急问道:“真的那么重要?”

宛姑娘点了点头,缓缓道:“赤炎果治愈内伤的灵药,子泰受了很重的内伤,唯有赤炎果才能救他。”

白雪问道:“子泰是谁?他在哪?”

宛姑娘转过头凝视着西边房间,房里的灯是亮着的,烛火从纸糊的窗纸透出来,凄迷如梦。宛姑娘的眼神变得像月光一样温柔。

这眼神比春天的御花园还美,白雪记得母后看着父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她似乎明白了,在宛姑娘心里,子泰也许真的很重要,就像在母后心里,父皇很重要一样。原来赤炎果是救她最重要的人的东西。她的心又一阵难过:“那……哪里还有赤炎果?我去拿来。”

宛姑娘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不必了。赤炎果十分珍贵,五十年开花,五十年结果。夜雨的赤炎果便是上山找了整整一个月才万幸找到的。子泰的病已撑不过十天了。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吧!”

白雪又是一震,心里像被刀划开了一个口子般,生生地疼。

长夜漫漫,晚风微凉。

桌上的蜡烛已燃去了一大半,一滴蜡泪正徐徐滑下。

夜雨的伤口已上了药,被细心地包扎好了。宛姑娘说夜雨伤得太重,恐怕要昏迷好几天。

此时宛姑娘已去了子泰房里,子泰已时日无多了。

床头边,白雪静静地坐着,夜雨发着烧,脸色异常地憔悴而紧张,口中不停呓语道:“子泰……你一定要撑住……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赤炎果。赤炎果……一定要交给宛姑娘……”

白雪难过不已,泪水嗒嗒地滴在夜雨脸上,若子泰死了,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宛姐姐和夜雨也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果然是太任性,太不懂得为你们着想,宛姐姐说得对,我……我……我是一个……一个不懂得珍惜别人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碎,越来越低,最终埋藏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仿佛一支飘渺而又遥远的哀曲。

又是一个宁静的清晨,山脚下的清晨特别静。宛姑娘端着一碗清粥走进夜雨的房间,夜雨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却不见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她心里微惊,白雪不在她房里,也不在夜雨这,那她会在哪里呢?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整整一个上午白雪都没有出现,宛姑娘心中担心白雪的安危,毕竟那个女孩还是太单纯了,一个人在外面实在令人放心不下。可屋里又有两个重病的人须要照顾。

到了下午白雪仍然没有回来,宛姑娘再也忍不住出去找她,希望她不要乱来才是。

日已西斜,红霞满天。夕阳照在河面上,粼粼如落了一地的碎金。白雪正站在水中,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正小心地瞧着水里。许是流水太急,又或者是河水太冷,她的身子在不停地瑟瑟发抖。

宛姑娘看到她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忙将白雪从水里拉了出来。斥道:“你莫不是疯了,不会游泳的人在水里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吗?”

白雪仍然发着抖,如一只不小心落入水中的小狗。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我只是……被原谅,想……想用自己的方法……知道什么是……珍惜……”

宛姑娘久久地看着她,终于淡淡一笑:“大概,你已明白了。”

“不……我……仍然……不明白。”白雪的声音仍在抖。

宛姑娘不再说话,急急忙忙带着她往回到木屋。帮她准备热水、干净的衣服,还为她熬了一碗姜汤。

白雪吃过的山珍海味多不胜数,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再没有比这姜汤美味的东西了,她竟觉得这碗姜汤是甜的,而且能甜入心里。

她将汤捧在手里慢慢地啜着,脑海里有个片段的记忆一闪而过,她眼睛忽然亮了,忙放下手里的姜汤,对一直坐在她身边的宛姑娘问道:“宛姐姐,你知道‘金风玉露’吗?”

“‘金风玉露’?”宛姑娘惊讶地看着他,“你也知道‘金风玉露’?”

白雪点点头,道:“我曾听说过的。”

宛姑娘解释道:“‘金风玉露’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药,是药王张旭明用一百三十五珍贵经过三年练成的。据说能治解百毒、治百病,还可以增强内力,也有人相传人服下‘金风玉露’便可百毒不侵。”

白雪喜道:“当真?那‘金风玉露’岂不是很好的药?与赤炎果比起来呢?如果有‘金风玉露’能治好子泰哥哥和夜雨吗?”

“‘金风玉露’岂是赤炎果能相提并论,若服下这样的药,子泰与夜雨非但无性命之忧,且能增强他二人的功力。”说到这里,宛姑娘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金风玉露’极为珍贵,据说天下仅有三粒。”

“只有三粒?”白雪睁大了眼睛瞧着她,目光里满是吃惊与悔意,喃喃自语,“原来为‘金风玉露’这么珍贵。早知道我就不给芝芝吃了。”

宛姑娘震惊地看着白雪,她的眼睛睁得比白雪还大,像是发现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莫非,你,你身上有,有‘金风玉露’?”

江湖上的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个女孩子竟然会拥有?

白雪面有得意之色,肯定地道:“我刚好有两粒,看来子泰哥哥和夜雨是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