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狼群

无论白雪如何期盼,夜雨此刻是不会过来的。

夜雨正在翠云楼,正在喝酒。

他并不喜欢青楼,也不喜欢一个人喝酒,可是这一天却是例外。

翠云楼的酒在青州闻名遐迩,昨天夜里他从钱府回来时,只是偶然地听见路人说过翠云楼的酒特别的香,也特别的醇。所以他便来了翠云楼。

他喝酒就像是喝水一样,在他的桌子下已摆了十个空酒坛子。翠云楼的姑娘们见他只是一个劲地喝酒,也自觉没趣,便坐在一旁,无趣地相互聊起天来。

夜雨想起了以前与白雪在客栈里喝酒的时光。他在喝酒,白雪总是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时的他还觉得她太吵了,可是一旦她不在了自己身边,他又觉得寂寞起来,想来那时的自己真的是太不懂得珍惜了。他又拿出了支白玉云簪,想起了这支云簪的主人来。

原来自己也是与其他人一样,一旦失去了才知道那些日子的珍贵。又是一碗酒下肚,他又想起中原的一句话来:“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苦笑。

原来自己也会用做“借酒消愁”这般懦弱的事来。

每一个人都会有懦弱的时候。

只是借酒浇愁,愁何能消?酒醉易醒,愁何能醒?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特别温暖,风也特别地温柔。

在通往京城的一条荒废已久的旧道上,一辆马车在匆匆地行驶着,赶车的人穿着一身粗俗地衣衫,手里的鞭子在不断地赶着奔跑中的马。像是遇到了一件紧迫的事情,显得十分的急切。

车厢里,白雪倚在靠垫上,靠垫是绸缎和上等的棉花做成的,十分地柔软舒适,她身上的衣服却与这靠垫极不相协调,淡褐色的粗布织成的衣衫,穿在身上粗糙得有些难受,可是她却并不在乎这些,这些日子的经历已让她对衣食住行不再挑剔了。她也已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此时的她刚刚睡醒,赶了近一整天路的疲劳也随着这一觉而消失了。马车仍在辘辘地向前赶着,长秋仍在赶车。他似乎很急,似乎迫不急待地要将她送回京城。

红日已将西沉,如血的残阳照在这条荒凉的旧道上,不禁挑起几分惆怅。白雪撩起车窗上的帘子望了一眼车外,只见四处荒败,杳无人烟,夕阳如火,遍地金辉。看来应该是离开青州了。

白雪心里有些失落,随手放下帘子。她不明白为什么长秋那么急切地要她回京城,她想去找君九思,告诉她他父亲真正的死因,她还要去找夜雨。可是长秋却像是一刻也等不急了似的,一定要带在她回京城。

天色越来越暗,马车也跑得越来越急。白雪有好几次想问他到底到走到什么时候,可是她终究问不出来,虽然知道长秋不会伤害她,可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还是不能像以前那般,面对他可以坦然,自然。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天也快黑了。白雪撩起车门上的帘子,看了一眼车外,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小树林,天色更晚,树林的夜响着虫子不住的鸣叫声,有些苍凉,也有些恐怖。长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白雪扫视了一下树林的四周,暮色让树林显得更加的阴森,只觉一股凉气袭来,见长秋要走,忙唤住他道:“长秋!你要去哪里?!”

长秋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她,像是明白了什么,道:“你怕?”

白雪脸色一红,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小声嘟囔着道:“哪里,我只是……只是……”

“怕的话就跟我一起来,我去拾些干柴。”长秋说完便转回头继续走着。白雪又迅速看了一下昏暗的树林,不禁打了个冷战,见长秋转身要走,忙从车厢里出来,急急地下了车,追上长秋。长秋走得并不快,像是在有意等她。白雪跟在他的身后,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从心底里流过,她已经很久没有与长秋这样走在一起了,她还记得曾经还是在皇宫里的时候,晚上她都会偷偷地溜出来,要长秋带她去宫里最阴森的冷宫去“冒险”,那里她也是这样,又兴奋又害怕地跟在长秋的身后……

白雪紧跟着他走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

长秋突然停了下来。

白雪见他突然停住,微惊,问道:“怎么了?”

长秋没有回过身来,背对着她淡淡地问道:“为什么叹气?”

白雪一怔。

长秋又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叹气,从前的你会哭,会闹,却从来不会叹气。”

白雪又是一怔。想了想,有些茫然地道:“是吗?我以前不会叹气的么?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的确没有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里改变了。

长秋没有再问她,又继续向前走去。白雪又紧跟了上去。

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长秋已在马车旁边生起了一堆火,火光映着人面,灿烂如红霞。白雪坐在火边,不时地偷偷地瞟向一言不发的长秋,想说些什么,可每当话冲到口里时又咽了回去,她还是不能像从来一样面对他。

长秋在她的对面烤着两只刚刚打来的野鸡,不言不语,不冷不热,也不去瞧一旁的白雪,仿佛根本没有那个人一般。

天渐渐完全黑了下来,长秋始终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冷淡淡地烤着肉,冷淡淡地将烤好的野鸡交到白雪的手上。

这样冷淡的长秋,白雪自然是对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听着火“哧哧”的燃烧声,默默地看着他烤野鸡,再默默地接过他递交过来的野鸡。

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甚至连目光的接触都没有过,仿佛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偶然相遇的两个陌生人,可是两个人的心都是百味陈杂,心里回味着那些相同的记忆。

夜更加深了,风从树林里一路吹来,带着了树叶簌簌的响声。白雪只觉得一股冷意侵来,又禁打了个寒战,本能地往火堆靠近些。

突然,一只苍白手递了过来,那只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白雪微惊,顺着那只手瞧去,只见长秋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堆火,右手用一支木棒拨着火,而左手正将那件披风递给她,淡淡地道:“披上它,回到车上去。”

白雪心里流过一丝暖意,正欲伸手出接过那件披风时,忽然看见一双发光的眼睛藏在树林里,那双眼睛正瞧着她,如幽灵一般,白雪吓得叫出声来,伸过去的手也在一瞬间缩了回来。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树林里不只藏了一双眼睛,她的目光横着扫了过去,一双,两双,三双……每一双眼都闪着妖异的光芒。

她惊愕地发现他们已被那些眼睛包围住了。

白雪吓得花容失色,若不是长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便已差点摔进火堆里。她指着那些眼睛对恐惧地对长秋道:“那!那里!那里……”

“我知道了。”长秋仍淡淡地道。

他扶起白雪,顺手将手里的黑色大披风为她披上,并带着命令地口吻对她道:“回车里去。”

白雪心中虽怕,但见长秋表情严肃,也不敢忤逆,只要转身向马车走时,那些眼睛忽然向他们靠近,火光熠熠,将那些眼睛的照了出来。

是狼群!饥饿的狼群!

白雪从来没有见过狼,也不知道狼是一种凶猛的动物。但当她瞧见它们的狠毒的眼,尖锐的牙时,她本能地生出一种恐惧来。那一双双狠毒的眼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来用它们锋利的牙咬破他们的咽喉,她已吓呆在了那里,哪里还走得动。

狼群将他们包围起来,并慢慢地将包围圈缩小。

长秋的剑已拔了出来,在火光照映下,闪着幽冷的红光。

他并没有出剑,而是对身边已吓傻了的白雪沉声道:“快回车上去!”

白雪听见了长秋的声音,却并没有动,更没有回到车上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敢动分毫?

就在这时,靠得最近的那只狼忽然扑了上来,像一个突然借着极大的弹性弹起来的球般,凶猛而敏捷,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

白雪的心在极速地跳着,见它们扑了上来,吓着两腿发软,想逃开,可腿却像是被钉住了般,怎么也动不了。

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白雪感觉自己被人用力一拉,顺力向后一跌,正好躲开了迎面扑来的两个狼,同时剑光一闪,霎时间两只狼同时被削退了出来。很快地,那只有力地手又扶着她不稳地身体,剑像是长了眼睛般,又平削过去,将左面扑来的狼的咽喉削断。

剑舞如飞龙,剑锋斩入肉里的声音与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交替着响起。并没有多久,刚才还是凶猛咆哮的狼群全都安静了下来。刚才还是前赴后继的狼再也没有扑来。

白雪睁圆了眼看着满地的狼的尸体。又看了看长秋。

长秋的剑只有剑锋上留有一丝血。无论是杀人还是杀狼,他的剑上从来不会鲜血淋漓。他的剑很快,快到还来不及出血剑已收了回来。

他现在正在用一块黑色的布将剑上的血擦净,再慢慢地将剑插回鞘里。然后抬头看向白雪。白雪正看着他的剑,她脸上里全是恐惧之色,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掩映,他觉得她的眼里也变成了红色,仿佛她所看到的不是剑,而是血,鲜红的血。

“你害怕是不是?”长秋看着她,忽然问道。

白雪仍在看着他的剑。

她见过夜雨的弯刀,也见过夜雨用那柄弯刀杀人,但她却不怕夜雨的弯刀。只有长秋的剑,像是一魔咒一般,每当她看到那柄剑时便会害怕,便会想起那一天他的剑要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刻。

火在燃烧着,满地的死狼静静地躺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