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只道是寻常

一片浮动缓缓飘到月亮底下,暂时挡住了那片清冷的月光。

宇文浩的话已说完,夜雨却呆住了。

江湖人的生命本就如裸露在墙上的字迹,说不定哪一天忽然来了一场大风雨,就将它洗涮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是在“影”里苦苦挣扎了多年的杀手。

只是长秋会突然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倒确实是夜雨不曾想过的。可是长秋为什么会自己强行打通全身的血脉呢?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和后果是死路一条吗?

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里闪过。

夜雨似乎听到了那天风小小凄然的声音……

“长秋……你竟然为了白雪……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女人……你竟然……”

夜雨忽然明白了。

长秋是为了白雪才自己强行打通全身筋脉的。

原来那个本原无情的杀手对白雪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厚。

“他竟然会为了白雪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夜雨忍不住叹道。

宇文浩道:“当一个人心里有了最珍视的东西后,就想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守住那珍视的东西。如果是你,你也许也会这样做,不是吗?”

夜雨一怔。

如果是自己……他苦笑,是啊,也许是自己,也会这样做也说不定。

“长秋托我不要将他只能活三个月的事情告诉白雪公主。如果遇到公主,这件事情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的好。”宇文浩又在他身边说道。

夜雨点了点头。

夜很深了,微风徐徐,天边的那片薄云又缓缓移了开去,月光顿时泻了下来,落满了这小小的,寂静的庭院。

是时候回房睡觉去了。夜雨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宇文浩应该也这样认为。可是宇文浩并没有打算回去,也没有打算要夜雨回去。

“风驰和风小小逃走了,是个祸害。”宇文浩突然面露忧色地对夜雨说道,“我已听淮儿说了你们的事情。风驰和风小小行踪不定,若是找上了你们,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还会再来吗?”夜雨有些迷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淮儿说来,那风小小委实难测,她似乎总与长秋和白雪公主作对。”宇文浩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夜雨一眼,道,“我近日研习了一套剑法,本想着有缘再与令尊比式一场,只是近来我有些闲事,总抽不出时间去拜访令尊。今日能遇到你也是缘分,希望你能将这套剑法带到令尊面前。”

夜雨心里一震,着实没有料到宇文浩会这样说,将剑法带到自己的父亲前,岂不是要传授自己剑法?宇文浩只见过自己一次竟然要传自己剑法,他心里感激又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觉得不妥,不禁道:“前辈,这……”

“这也算是我的愿望,希望你不要拒绝。”宇文浩像是猜到了夜雨要说什么了似的,截口说道。

夜雨心里仍然有所犹豫,他本是练刀的,对自己父亲的刀法也深为敬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练剑,更没有想过“天下第一剑”宇文浩会传授自己剑法。何况他虽然敬佩宇文浩,却也不想去练他的清风剑,于是他又道:“前辈,晚辈素来习刀,并没有练剑之意,只怕不能将前辈的卓越的剑术带到家父面前,还请前辈三思。”

宇文浩微笑着道:“不妨,刀剑本就有相通之处,当年令尊弃剑习刀,不也成了苗疆第一刀吗?何况,以你现在的修为只怕还是风驰的对手,若风驰再来寻公主的麻烦,谁来保住她?”

听了这话,夜雨心里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想起了那晚在兖州无双客栈,若非自己没有能力保护白雪,白雪也不会与自己分开了,那么后来一切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还有那天被宁伟阳攻击时,若非宇文浩和冰凌的及时赶来,那自己岂非要眼睁睁地看着白雪被风小小再次捉走?

他的心动摇了。

借着白色月光,宇文浩瞧见了夜雨那双深邃眼睛在闪动。他知道夜雨动摇了。

所以宇文浩很决然地说了句:“每日的这个时晨,山后小树林里见。”

说完后宇文浩就带着一丝会心的微笑离开了。

他一走,庭院里就更了静,只剩下一院子幽幽的月光和一个寂寞的影子。

该走了吧!可是他却又还不想回去,心里似念叨着些什么,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愁思在心里绕得到处都是,哪里还有心情睡觉?他坐在院里的石阶上,抬头望着夜空里的半轮残月,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院里的重重树影后忽然走出一个人来。夜雨的耳力原本很好,但一时之前失神竟也没有注意到那树后的人,直到那人影出现他才猛然一惊,低斥道:“是谁!”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得从树影后走了出来,月光如水,照在那人的一袭白衣上,恬静而美好,那张白皙而静美的脸庞带着映在银色的光芒里,朦胧得凄迷,一种令人心疼的美丽。

那是白雪。

当夜雨接触到白雪那道清灵的目光时心突然跳动起来,认识她那么久,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紧张。

白雪似乎没有想到夜雨会到这里,带了些惊讶地问道:“夜雨,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雨从石阶上站起身来,笑着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这怎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胆子不是很小的吗?外面这样黑,你不怕吗?”

白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缓缓说道:“我睡不着,只是想出来走一走。”

以前的白雪胆子的确很小,若是晚上睡不着想出去走一走,她一定会去找夜雨,或者叫夜雨给他讲故事,或者要夜雨带自己出去玩。夜雨总像哄孩子般照顾这位大小姐直到她入睡。

“那是以前了,现在的我,已不怎么害黑了。”白雪垂着头,轻声说道。

那只是以前了。那些以前看起来很平常的事情,竟然会一去不复返。

原来,当时只道是寻常。

夜雨立在那里,面对着白雪,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记得第一次在山洞里见你时,曾经答应过你,如果你带我出离开,我就嫁给你。”白雪忽然抬起头,目光移到了夜雨那张俊逸的脸上来。

夜雨深深地看着白雪,想起了那夜在山洞里的事情来,他苦笑,道:“可是那时的我似乎并不愿意娶你。”

白雪的眼睛闪了闪,又低下头来,道:“是的。所以,我也不算是失约了。”

“我要嫁给长秋。我决定不回皇宫了,长秋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归处,我要做长秋的妻子,长秋就是我的归处。”白雪轻声说道,那密而长的睫毛翩跹如蝴蝶扇动的翅膀,绽放着一片凄凉的温柔。

“他的确是一个值很托付终身的人,你应该嫁给他。”夜雨微笑着对她说道。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是因为白雪终为了他人妇还是因为长秋那短暂的生命。

白雪看着夜雨,忽然问道:“你也认为我应该嫁给他吗?”

“当然。”夜雨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个原本无情的剑客为了你,只剩下三个月的性命了,夜雨的声音温和而亲切,像是哥哥在考虑着妹妹的幸福:“你应该嫁给她。他也许是这个世上除了你父皇和母后外,最爱你的人。”

白雪仍然凝视着夜雨,夜雨迎着白雪的目光,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过了好半晌,白雪才收回目光,一丝温馨而满足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荡开,只听她的声音异常的温柔:“长秋爱我,我……也很爱他。”

风吹过,吹乱了院子里的树影。白雪的头垂得更低,也不再说话,终于迈开了步子低着头走回客栈,不知道为什么,当她与夜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两行清泪从她眼里滚了出来,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入在了那清冷的地上。

夜雨也没有动。任风吹着他的衣角舞动如飞,混在了那一地的乱影里,几分凄清,几分苍凉。

夜漫长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