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隐坐在椅子上,身姿慵懒,她微微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繁星如瀑的夜幕。
箫声依旧,却突然转了调子,原先的压抑消失,多了一份清悦,为静夜平添了一缕安谧。
“明月照人来,岁岁何相似。百年一沉沦,时迁无所知。”
厉隐吟了几句,似乎有感而发,似乎漫不经心。声音清冽似水,却透着几分惆怅。
果然,院墙外面响起一个低低的笑声。
“百年一沉沦。”那声音幽杳馥雅,甚至盖住了箫声的风华。
“如此月色,却独身一人。不免有些凄清了,难怪会有百年须臾之感。”
箫声已经歇了,伴随而来的静谧,更衬出了这个声音的悠雅和醇美。
“哼。”厉隐听到这个熟悉的男声,心中浮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只有几面之缘,却好像熟悉到骨子里。
其实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这人留给别人的印象总是过于深刻,让人根本难以忘却。
“宵小之徒。”厉隐故意压低嗓门,状似低喃,只是她心里清楚,凭他的功力,要听到她的低语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当然,他应该不会生气的。厉隐心中有数。
果然,一个玄色身影翻过院墙,轻轻一跃,追风蹑影,厉隐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角玄色衣衫。
随着这个身影的动作,厉隐没有移开视线,她静静地注视着来人。
他长身玉立,芝兰玉树般的俊容上,覆着淡静的月光。
厉隐看到他手中持着一柄碧绿的玉箫,这玉色清润深邃,恍如蕴育了千年光阴的稀世珍品。
厉隐没有动弹,却用目光不浓不淡地锁着他,随着他轻悠的步子,衣角以极小的弧度晃动,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好像被彼此的目光拉长,一眨眼,便沧海桑田。
她在这一端守望,他却在那一端静谧微笑,拈花成佛,漫步云端,原来,世上真的存在这种无声胜有声的说法,有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肢体语言,两人便能一起抵达心有灵犀的境地。
厉隐很快回过神来,却见岚裳立在天井里,与自己一步之遥。
这样近,近得让她心虚。
可是,她为何要心虚?月夜相会,不过是一场偶遇罢了。
真的是偶遇么?厉隐不会自欺欺人。这个岚裳,愈发胆大了,简直视规矩为无物!
厉隐心念急转,却没有任何动作,她依旧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唯有清幽冷寂的目光,像高山深雪一般,落在岚裳身上,透着一重重纯净而繁复的寒意。
岚裳勾唇一笑,瑰丽的容色在月光下,愈发勾魂摄魄。
只是,面对这个十二岁的少女,他难得生出恍惚之意,没有把握,心中近乎于一片空茫。
原来,堂堂王君候选之人,也会遇到自己的劫数。
于是,岚裳唇畔的雅致笑纹里,便多了一丝无奈和宠溺。尽管,这份宠溺淡淡,近乎于无,却是真的存在了,而且会随着时间的积累,越来越浓醇。
“你这人真是奇怪。”厉隐对他似乎不假辞色,语声里藏着一种顽固的平静,“半夜翻墙,扰人安眠。难道这就是青国储君的做派?”
岚裳微微一怔,随即回道:“阿隐,不喜欢这样吗?”
厉隐登时噎住,这叫什么话?她喜欢这样?
“阿隐,发生了白天那件事,我心中过不去,便想亲自与你致歉。”岚裳见厉隐被自己的一句问话噎住,心中好笑,便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思。
这样坦诚,不知她会不会欢喜?
果然,厉隐满意地笑了笑:“那件事,确是你的不对。遥雪是你的未婚妻,你偏偏要选择与我结盟,连累了我,本来是你的家事,应了那句俗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岚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微笑道:“所以,我让达叔派人保护你了。”
厉隐轻快地吐出一口气,回道:“这是你的承诺么?”
“当然。”岚裳浓眉一挑,神色郑重,“在我的地盘上,必须护你周全。”
厉隐微微一愣,这个少年呵!不愧是权势中人。
“你有你的安排,我有我的做法。只希望你……不要干扰我的生活。”厉隐没有半点犹豫。
“这是当然。”
岚裳当即答应,也没有半点滞涩之感。
厉隐其实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个岚裳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她,可是她没有立场去问个明白。
“对了,阿隐,回桑城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岚裳的凤眸里似乎闪过一抹亮光。
可惜,厉隐没有看到,她还在思考岚裳的动机。
“我本是厉家的私生女,不管是族谱,还是厉家的大宅子,都容不下这个私生女的名分。”
厉隐似乎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
岚裳却自顾自地笑道:“其实阿隐无需顾虑,那些人,早晚会求着你。”
求着她?厉隐抬起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岚裳。
其中是不是饱含着言外之意?这就是岚裳的试探?
“厉家是晟国的老牌皇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那些财富与我无干。”
既然扯不断瓜葛,不妨退一步。厉隐暗想,等她回了桑城,天高地远,岚裳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把握她的一举一动,何况,她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十二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稚女之龄。还有两年,便要及笄出阁了。
想到这里,厉隐微微颦眉,一双澄澈的桃花眼里,闪动着灿丽的光泽。
一时没了话题。厉隐安静地坐着,岚裳就站在她面前。
“阿隐。”岚裳没有半点不自在,“给我五年时间。你须等着,不要轻易给别人许下承诺。”
承诺?厉隐一时没有察觉岚裳的心意。
“等着什么?”厉隐的秀眉微微蹙着,一直没有松开的痕迹。
“自然是等着我了。”这个岚裳,当着女子的面,竟然敢说这种唐突的话。
什么叫月夜私会?有了这句话,才称得上男女私会吧!
厉隐一时怔住,她看向岚裳,试图从他的凤眸里找到一些情感的踪迹,最终,还是什么都无法确定,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微微羞红了脸。
厉隐垂下眼睫,避开岚裳的目光,低语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呢。”
岚裳心中蓦地一喜,她没有义正言辞地拒绝自己!
“我暂时没空理会那些事。等回了晟国,或许亦是步步惊心。哪来的闲工夫?”
厉隐的语气里难得露出一丝俏皮,听来多了一份女儿家的活泼。
岚裳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便自顾自地笑道:“不用担心,那些事,交给我来办。你只需等着。”
厉隐无奈地撇唇一笑,这人真是不着调!
“岚裳少爷,你不是要继承青国的王位么?你很闲么?”她故意激他。
“王位一事,我早有主张。”果然,岚裳敛去唇畔的笑意,神色变得略微凝重一些。
“不过,阿隐和我的事,也很重要。我不能放手。”
不能放手?厉隐再怎么迟钝,这时候,也不得不直面岚裳的心思!他竟然打着这个主意?厉隐登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个青国储君?为什么她自己毫无所觉?
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可是,总该有一些预兆吧?
“岚裳少爷,你究竟想干什么?据我所知,青国的王君只能娶一位王后,你不会让我当你的王奴吧?这个代价……似乎太大了吧?”厉隐并不避讳这个问题,她素来行事利落。
岚裳一愣,妖娆的眼波深处,似有风云激荡。
“王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掷地有声。
“那……你为何让我等你?莫非你要开创先河,将我安置在晟国,做你的情人?”
厉隐半开玩笑似的,说了这番话,然后,她静静地注视着岚裳,不肯错过他的一丁点变化。
可惜,岚裳神色从容,钟灵毓秀的模样,如同苍云巅峰的神子。
“阿隐,你先别问。以后会知道的。你只要等着,等那一天的到来。”
说到最后一句,岚裳醇净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深刻的笃诚之意。
厉隐再次愣住,她完全可以感觉到岚裳少爷的认真。
为什么?可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莫非,岚裳选择自己,是为了命运的安排?
厉隐只能想到这里,她毕竟不了解岚裳的背景。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你。因为,世事多变化,晟国的时局就像一盘棋。可惜得很,我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算不上下棋之人。所以,不管有什么变故,我只能试着去承受和改变。”
厉隐也很认真,她和岚裳,隔着两个国家的距离。
岚裳却状似满意地点点头,瑰丽的凤眸中似乎有鼓励和自信的光芒。
“阿隐,这是我以前在晟国为质子的时候,在京城集市上淘到的手镯。”岚裳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手镯,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厉隐的手掌,随即将手镯放在厉隐的手心里。
厉隐被动地接受了,不知何故,她不想拒绝这个少年的好心。
手镯是暗红色的,像一块美玉,里面似乎有流动的星光,看起来十分漂亮。
不过,厉隐关注的不是这个手镯的美丽,而是其中暗藏的机关。
厉隐眼神一闪,将手镯套在手腕上,然后伸手按住机关:“里面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