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园里有一条石板小路,两侧种着罕见的碧梧桐。修长的枝干与茂盛的树冠,直入云霄,甚至将那些白云蓝天衬出了几分江南水乡的优柔和温婉。
厉隐和小董并肩而行,沿着小径,慢慢走着。
“真漂亮啊!”小董忍不住啧啧赞叹。
小路两边砌着偌大的花圃,里面种着各色花木,花木深处,隐约可见朴素雅致的木屋。
直到小径尽头,便是山脚下的桃园。
一片轻粉淡红,宛如神女肩上的薄纱落入人间,在碧水青山之间,喧嚣地开放着。
这些桃花,似乎满载着人世的爱与欲,盛放到极致。
“小隐,你看!好美!”小董十分眼尖,老远便开始赞叹。
走到近处,两人驻足,微微仰着头,年少的眼睛里,满是这幅绚丽的盛景。
桃花并非华丽的牡丹,也不是孤高的梅菊。
桃花甚至是俗艳的,尤其是在热闹的景象中,自有一种风流的蕴藉。
平心而论,前世的厉隐更中意孤傲的玫瑰。她在国外待了几年,因为文化环境的关系,她甚少有机会接触到桃花,记忆里,还是在外婆的老家乡下,屋前种着两株大桃树。
这种粉艳的桃花,被无数文人骚客吟诵,却并无多少溢美之词。
更多的恐怕是寄情伤怀之作。
在青国的塞北荒漠上,乍一看到这片桃园,厉隐是欣喜的,好奇的,甚至期待的。
塞外的环境并不优渥,甚至多风沙,少雨水。
桃花却在这种枯燥到恶劣的环境里盛开了,甚至更美更灿烂,令人油然而生钦慕之意。
厉隐并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她蛩近几步,抬手捏了一瓣桃花。
“小董,你瞧,这就是塞上的晚桃。”厉隐微微仰着头,素来清冷的眼眸里,涌出欢跃之色。
小董自然心喜,他走上前,拍了拍一棵桃树的树干。
“看这些树的年头,大约至少也有十几年了。”小董故作高深地给出评价。
厉隐无谓地点头称是,两人便穿梭在桃林里,一边赏花一边漫步。
“泠泠春水晓,夭夭花枝闹。一夜风雨过,梦里落多少。”厉隐忍不住心生感触。
两人已经来到山腰,一条小径蜿蜒而上,尽头修着一座宽敞的凉亭。
两人便歇在亭子里,从高处俯瞰这些桃林。
当真是花枝闹,花瓣如雨。粉色如潮。
“小姑娘,俗话说,唱作之和。你既然作了桃花小令,我便抚琴一曲?”
不知何时,桃林深处,一名绯衣女子缓步走来。
绯色的衣衫,纯净华美如同孽火红莲,在她身上怒放,甚至压制住了满山的桃花。
厉隐微微一震,被这片绯红吸引住了。
小董急忙起身,用半边身子拦在厉隐身前,厉隐心中感激,也不阻挠。
这绯衣女子缓步近前,她身后跟着一名魁梧的汉子,这汉子手里竟然抱着一张素琴,两人在凉亭里驻足,这汉子便将琴几摆在石桌上,又取来厚实的锦垫铺在石椅上。
这绯衣女子款款而来,举止大方自然,充满另类的妖媚之气。
厉隐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丝毫不敢放松。不知何故,从近处一看,这绯衣女子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奇怪,至少看在厉隐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心悸。
厉隐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胸口位置,为什么心跳变得有些快了?她搞不懂啊。
这绯衣女子坐下之后,便开始拨弄琴弦,泠泠几个清澈的琴音飘出去,让厉隐蓦地回过神来,她急忙扯了扯小董的袖口,两人便重新回到位置上。
“泠泠春水晓。这便是了。”这绯衣女子勾唇一笑,素手淡拨,一连串琴音飞扬而出。
宛如颤颤的溪水,在山涧里奔走。厉隐扮演着一个听众,极为称职,屏息凝神。
这绯衣女子的琴音,刚开始是清澈欢快的,随后变得开阔大气,仿佛是那些小溪摆脱了高山的束缚,汇集入河,浪腾不息,冲刷着岸边的巨石沙滩。
厉隐缓缓坐直身子,听得有些入神。果然,在开阔之后,便是沉寂。
这绯衣女子拨琴的动作越来越慢,却并未停止,手指或勾或抹,无疑技巧是极为娴熟的,更为难得的是,这女子似乎胸有丘壑,即使只有稀少的琴音,她也可以掌控全局。
这种沉寂的琴音,隐隐给人一种大音希声的感觉。
厉隐暗赞一声:“厉害!”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好友林亦非。
林亦非是个大明星,唱作俱佳,她闲来也去学过古琴,据说她第一次表演弹琴的时候,吸引了很多艺术学院的高材生,还被授课老师评为最有古韵的才女。
忆起前事,厉隐清艳的唇畔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在这时,琴声渐止。
仿佛沉于大海,再无音讯,徒留一山的明媚和怅惘。
这绯衣女子抬起手,从身旁的汉子手里接过一块绣帕,然后细细地擦了手。
厉隐眼神一暗,这女子好生古怪。
“小姑娘,远来是客。方才妾身的一曲情如水,可让你满意了?”
这绯衣女子说话的时候,一双妩媚至极的眼睛微微眯着,就像在审视对方一般,隐隐可见一份犀利与尖锐,可是仔细看去,那妩媚之中,却满是炽艳如桃的春情。
厉隐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情如水,可塑可造,夫人的琴曲,回归本真,并无任何瑕疵,只是,小女子不通音律,难有贴合之词。”
这绯衣女子似乎微微一愣,哑然失笑,笑了一阵,才说:“你倒是谦虚。难怪!”
难怪什么?厉隐觉得莫名其妙。
厉隐毫不畏惧地抬起眼睛,将绯衣女子仔细打量一番,这美妇人大约三十来岁,身上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只是更加妩媚成熟,有一种妇人特有的沉稳与大气。
见厉隐打量自己,这绯衣女子便大大方方地笑道:“唤我绯衣夫人便可。小姑娘,待会儿一起在园子里用饭吧,我倒是想结识小友,不知小友诚心几何?”
绯衣夫人?厉隐愈发糊涂了,这个名字,听起来相当熟悉!
一旁的小董也蹙眉思索,半晌,他蓦地跳起来,竟然慌里慌张地伸手扯住厉隐的衣袖。
厉隐不解地看着他,他支吾了几句,有些畏惧地看向绯衣夫人,见绯衣夫人并不责怪自己,他便稍稍放松了一些,然后附在厉隐耳畔,低语道:“绯衣夫人不简单!”
厉隐暗暗点头,却并未质疑什么。
四人在华亭里分坐两边,厉隐又看向那个随侍一侧的魁梧汉子,他年方二十左右,年轻英俊,却不比南方的儿郎总是携着一股温柔恬雅之气。这汉子身上满是萧杀冷硬的气息。
而且他下盘极稳,气息绵长,显然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练家子。
厉隐款款一笑,先摆正姿态,才柔柔问道:“夫人,这位大人便是桃花园的主子吗?”
绯衣夫人笑道:“小友为何有此一问?”
厉隐扫了一眼桃林,此时,日光正好,这美景之中,却鲜见游人的踪迹。
“实不相瞒,我们拿到的请帖,据说来自迎客庄孙掌柜的一位老朋友。今日得见绯衣夫人的绝世风采,又见这位大人面貌不凡,想来,俱是这桃花园的主人了吧?”
一番话,既可以拉近关系,又可以点破二人的身份,并未厚此薄彼。
厉隐直直地看向绯衣夫人,眼底适时地浮出一抹期待。却见她掩唇一笑,她侧过头去,妩媚至极的容颜上,难得出现一丝揶揄调侃之色:“樊司,你瞧瞧,这小姑娘看上你啦!”
这个叫樊司的汉子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夫人,小姑娘面皮儿薄。何况我不敢老牛吃嫩草。”
绯衣夫人掩嘴笑道:“就算你想吃,也有人不愿意呢。”
两人相视一笑,樊司冷峻的脸上浮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倒是绯衣夫人率先背过脸去。
“你这呆子,几年了,也没见你露一个笑脸。今日见了这小美人,便把持不住?”这绯衣夫人放轻了声音,刻意压低的声线中却自有一股妩艳气息。
樊司瞬间收敛了淡不可见的笑意,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回道:“夫人,只有你可以看见。我保证。”一番话,竟然说得绯衣夫人俏脸一红。
竟然可以目睹绯衣夫人和随从的“调情”之举?小董和厉隐都有些风中凌乱。
“好了,小姑娘。这园子不错吧?”绯衣夫人复又看向厉隐,艳美的星眸里似有流光闪烁。
厉隐诚恳地点点头,却以手支颐,故作散漫道:“可惜,冷清了一些。”
“这桃花园是私宅,自然不能随意。阿猫阿狗可不能进来。”绯衣夫人笑得好不自在。
厉隐暗暗佩服,这美妇人虽然年纪渐长,却不失小女儿的风情。
什么叫心态好?什么叫抓住青春的尾巴?
在这个世界里,厉隐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特别的女子。
“快午时了。樊司,去厨房里看一下,今日我要和小友共饮一盏。”绯衣夫人淡淡吩咐一句。
樊司神色如常,径直离开华亭。
厉隐坐在石凳上,背靠着用白玉石雕砌的栏杆,举目望去,天高气爽。
“我曾在书上看过,四月芳菲已尽,山寺桃花却初初开放。这本是气候环境的缘故。想来,这血阳城的桃花园也是这般吧?”厉隐低声说着,目光却流连在枝头的粉桃上。
果然,绯衣夫人来了兴致,她慵懒地倚在石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