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

我对海,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记得以前常听很多同学们提起兴趣,不知道是否是一种流行趋势,清一色的全都是看海。我得承认我是有点小古怪,越是莫名其妙炒的火热的东西我有时候就很容易反感,对于看海这一项活动就是如此,在大一到五角湖巡礼之前,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到底有几年没靠近海边了。

如果为了大学博览会而到中山去不算的话。

其实我也只看见了情人坑,有了西湾的夕阳,却没看见海洋。

我靠近海洋范围已经是儿时的记忆了。

记得刚到清城,发觉这里玩的东西和一般的大学不太像。

如果有点小概念应该都知道东部地区是以风景区观光为主,这里有好山好水,我们玩泛舟,玩太鲁阁,玩牧场、温泉,大部分的活动都与自然结合,自然和都市的学校感觉不同了。要说哪个好?呵,我还是当个墙头草的好。

所以五角湖对于我的意义并不大。

我并不以为清城的海和阐南的海会有多大的差别,我想,很多人应该也会认同我。

可惜,我浪费了一年的时间才知道,并不是天下的海都是一个样。这或许也能拿来替乌鸦应证,并不是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后悔吗?再说吧。

或许,其实海都是一样的,改变的只是我而已,在这个蓝色的莲城,他用了咸咸的海风把我腌渍成嗜海的人。

而在这个美丽的蓝色边界,我遇见了一个很海洋的男孩。

我喜欢读书,却不包括考试。

而我越来越不喜欢到学校的日子,不喜欢高三的生活。

华夏学生生活如果真要说个最不人道的时期,我想,绝大部分的人肯定举手投高三一票。每天都有考不完的考试要进行。

为了因应这个功利主义挂帅、升学率第一的社会,高三学生的生活不外乎是如此晨考、小奔、大考、期考、抽考、模拟考,其中又有计分考试和不计分考试。更甚者,再上个补习班,我想那真的叫做‘应有尽有’了。

有时候,我总会惊觉,这一堆的考试卷似乎只是一种传统和形式,老师规定了一大堆的考试范围,回家根本来不及复习过一遍,那份量根本来不及细读完,隔天考卷发下来所有人埋首写着,写完再改,然后开始叨念着倒数日子剩多少,还不好好念书,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没出息如此等等。

我的功课一直很好,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考试。

看着一些同学全都在下课后参加补习班,没上补习班的我,变成一个似乎很奇怪的人。

我爸妈离婚之后,父亲带着我住到清城。

他在这里有生意要忙,大部分的时间他都不会回家,往往一个多月之后见到他一面,才知道他又洽公去了。

我是独子,从小就独立,课业方面的事情总是不用他们操心,我就会自动念的很好,在学校,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没有任何不良纪录,所以如果我需要什么、或者我想什么,父亲总是无异议的支持我,不论是金钱或是精神。

其实他也没太多时间忙我的事。

他知道我能处理的来,一如我让所有人放心的能力。

于是我有一辆摩托车代步,不必上补习班。

来到清城已经六年,我也习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清城人。

清城人也都爱海吗?我不清楚。

但从我六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后,我开始访遍了清城所有见得到海的地方。

不过,我最常待的地方却是五角湖。

或许因为他是第一片感动我的海洋。

刚开始吸引住我,是因为他的名字。后来,地理老师才跟我说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不过,他一样没叫我失望。

在这个海蓝的莲城边境,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今天有好天气。

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边的位置,我望着窗外的蓝天,并不想把注意力专注在老师身上。

这堂课在检讨上礼拜的模拟考国文考卷,我选择题也只被扣了一题的分数,我知道老师有注意到我的不专心,但是我更知道她会睁一只闭一只眼的不去管我,因为她晓得我的分数是在可以不专心的范围。

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

如果你有两个学生,一个功课很好,另一个功课不好,当这两个学生都正在不专心的时候,你会管哪一个?这算一种特权吗?我想是的。

至少在我目前的成绩看来上国立大学已经是没问题的事了,读不读,大抵都成定局,学校的升学率上一定会有我这一笔,老师们对我是放心的。

“梁翰,你今天放学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个地方?”坐在隔壁的阿蒙扯了我衬衫一把,压低着声音问。

“哪里?”“后山那里有一家新开的茶馆,我想去看看。”

我还来不及开口,老师就先替我开口。

“阿蒙,不要讲话,专心一点。都快联考了,你还定不下心来,少说一两句话你都可以多背几个解释了”老师又训起话来,阿蒙朝我扯了一个鬼脸,我笑笑,又转回窗外。

阿蒙是个清城孩子,对于朋友,他总有一定热情。

他很喜欢喝茶,应该这么开始来形容他这个人才对。他家就是开茶馆的,而清城所有茶馆他几乎也都喝遍了。他不喜欢读书,成天种一堆花花草草,而他最大的志愿就是继承父亲的茶馆。

我跟他算是不错的朋友,或许正因为我们都不爱读书,他不会为了我分数多他那么零点二分而斤斤计较,也不会担心我的成绩永远比他好。

虽然成绩能比我好的没几个。

或许在没有需要计较的地方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我不喜欢那些。

而阿蒙让我感觉到的只有真诚。

捱到下课钟响,老师终于也念完。

我把考卷收回老师手上,原本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

“等等,梁翰,你最近准备的怎么样?老师看你每天好像都很累的样子。”

“还好,只是每天读的有点晚,来上课都会很想睡觉。”

我笑着,一贯好孩子的形象。

“不要读太晚,你的成绩没问题,老师们都对你很有信心,照着平常的样子去准备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

“谢谢老师。”

“对了。”老师接下阿蒙收来的考卷,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爱跟梁翰讲话,上课不专心也不要影响同学。”

阿蒙嘻皮笑脸的打混着,我回座位拿了两人的书包离开教室,没一下,阿蒙就跟上来了。

“啰哩吧嗦一堆,去。”

阿蒙把衬衫下摆又拉了出来,看来是刚才被老师逼的乱塞回裤裆的。

“走吧,我车停在外面。”

“你今天可以多晚回家?”阿蒙问我。

“我爸昨天才上东北。”

“那好。先载我回家骑车,我跟我爸说一声,晚上出去晃晃。”

反正明天放假,阿蒙也是个没补习的家伙,他爸妈也不逼他硬要读书,只要混毕业,家里还有茶馆等着他。

而我们就这样晃了一整夜。

外头在下雨,倒数第二节自习课终于下课,再捱个一节就可以回家了。

顺手把课本阖上,我有点累的决定到走廊站一会。

微风夹着一点一点的薄雨迎面吹来,那种凉凉的感觉总是能让人恢复疲劳,我刚才有些半睁不开的眼睛这下子又没事了。

大部分的同学都趴在座位上补眠。

今天考了一整天的试,多半昨天都开夜车吧。

打了一个呵欠,眼角余光瞄到有个人向我走过来。

直接的别过脸,现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说上半句话,我更没心情管她有什么事。

“梁翰。”

无奈的转过脸,我知道我现在的面无表情会有多吓人。

但是我不知道为何就是吓不走她。

她是隔壁班的班长,成绩不错,每次模拟考都会看到她也有领奖。

她喜欢我,我一向知道。

哪个女生对我有没有感觉,我总是能轻易的察觉,她们的每个细微的表情、每个浅浅的笑容,我很自然的都能感觉的到。

只是我一直没有特别去注意,因为,对我而言,她们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不过,应该反问的是,什么对我而言才有意义?

“你怎么看起来很累?刚刚不是自习课吗?”她没靠着墙与我并肩而立,因为墙上的雨水会溅湿她。

我有些纳闷,为什么所有人老爱问我这一句。

“没有。”

我跟她并不熟,但是她总是用那种彷彿跟我很熟悉的语调在说话。

我不想给她太多回应,因为现在的我真的很累,我只想静静的靠在墙边休息片刻,什么话都不说。

“嗯今天早上颁奖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原来是想问这个。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你会发现,有时候他明明有一件事情很想发问,但是他却总是会强忍疑问,在发问前多加上一大堆的客套话才肯拐进正题。

那不是很浪费时间吗?我看了她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一来,我想不出我是不是在回答之前也要说一些客套话,二来,我的嘴巴跟我的脑袋意愿一致,他们目前都刚好不想动。

“今天早上我不太舒服,所以没去升旗。”

其实我今天只是不想去升旗。

你知道,好学生的理由总是很容易成立,假扮一个好学生、乖孩子的方便之处就在于此。

我喜欢这种方便。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她的表情看来真的有点紧张。

我失笑了。

摇摇头,我跟她说我没事。

刚好上课钟又响了,说了再见我就直接回教室。

她的表情有点错愕。

或许她会怀疑,像她这样一个功课好、人长的算漂亮、大家都爱接近她的女孩子,为什么我会就这样因为一个上课钟而把她抛在后头。

我知道她非凡的身价,但是,真的是上课了。

这节又是自习课,老师一贯仍然不在教室。

不过这节课同学的心都已经有点浮动了,我旁边的阿蒙就是。

我看他从上一节就一直没一刻安宁,老像有只虫在他屁股上钻。

我还没走回座位,他就又有话要跟我说了。

“那个女的是谁?想追你喔。”阿蒙笑的邪里邪气。看他的表情我也知道。

“隔壁班的班长,目前没有男朋友。”我在位置坐下,抓起课本朝他笑着,“有没有胆追?”阿蒙爆出如雷的笑声。

“死家伙,这么了解我要死喔!”阿蒙很开心,“就是隔壁那个常领奖的优等生喔,不行不行,这种人要拼大学,都不给追的,我还是看看就好。”

“我看你一脸心痒的样子。”我在经济地理课本前面空白处又再补了一横。

“嘿嘿,话说这么白就伤感情了。心痒归心痒,我的皮还不痒,那种女生不会喜欢我这种型的啦!一看就知道不学无术,一点读书样也没有,她那种优等生应该跟你这一种的比较配。而且看她常常找你说话也知道人家呷意的是你。”阿蒙还一副很兄弟气的拍着我。

我拿起眼镜带上,面向阿蒙笑着,“对,她跟这种带着眼镜的乖宝宝优等生的确很配,不过”“那绝对是别人,不会是我。”

“施叶甜,你等一下,别老是跑那么快嘛。”小雯小跑步的跟上我,一面在后面小声的叫着。

即使无奈,我还是慢下了脚步,踱着等她跟上来。

她气喘喘的终于跑到了我身边,劈头又是一堆啰唆话。

“你干嘛老是走那么快,很讨厌耶,叫你等我你还一直走,害我追的半死。”她拉了拉滑下肩膀的书包。

“我以为我已经故意走的很慢的。”

我笑着,故意让脚上的厚皮鞋跟扣的地板叩叩响。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我想起了那种圆舞曲,三拍圆舞曲,可以很优雅柔缓的跳着,而我现在的步伐正是如此。

“呵呵,没事跑那么快,还要“故意〞啊。”

小雯很开心的打了我的肩膀一下,力道也很故意。

我揉了揉肩。

“什么事情找我啊?什么好事吧,你每次都是这样。”

她来找我准有什么事要“麻烦〞我,而且那种所谓的麻烦我肯定我是不会有多喜欢。

“没有啦,干嘛这样说人家。”

她三八兮兮的又推了我一下,幸好我这把骨头还算硬朗,才没被她给打散。

“呵呵,是的,你怎么会这样呢?你一定是有好看的才会找我的,我们都那么熟了,我了解,我了解。”我开始跟她哈拉起来。这是我们一贯的对话方式。

“呵呵,小施叶甜,人家今天”小雯一把亲暱的抱着我,语调还故意嗲的吓死人,可恶她明知道我的鸡皮疙瘩老是会升的很快。

我东扭西拐的终于把她挣脱。

她笑的好不开心。

“我喜欢的是男生,我要再次重申。”

这个变态女,老是这样惩罚我。

“嘿嘿,可惜,我也是,所以我不能爱你啊?”

小雯一把又要抱过来,我连忙抓紧背包躲的远远。

“好啦好啦,答应你就是了,你到底要拜托我什么大事,我答应好不好?”我躲的累了,终于投降。

“呵呵,你说的喔。那你今天晚上联谊一定要来喔。”

小雯笑的得意洋洋。

她是我班上的公关,不幸的我刚好跟她算不错,所以每次她安排联谊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拖着我去当她的垫背。

我实在不喜欢联谊那种东西。就我所听过的,联谊可以说是变相相亲。变相相亲,其实就是相亲,只是随着时代改变,换了角色、更改了人物、地点和媒介。

以往的相亲为了是结婚,现在的相亲是为了认识男女朋友;以往的角色是适婚男女,现在则是年轻的旷男怨女;以前的媒介,我们称之为媒人婆,现在的嘛当然就叫公关。

现在的联谊美其名都说是交朋友、抽学伴,天晓得真正抱这种纯正心态的有几个,而里头还不包括抽学伴来打报告的。

记得有一次我就听小雯在抱怨。

“干嘛一定要资管的?”我很好奇,难道读资管的仁兄都长的比较帅吗?小雯一脸我蠢到让她无法忍受的样子。

“身为公关的我,可是一直尽心尽力的在替班上同学谋幸福,可是幸福可是有分别的。”

“有分别?那不说来听听,解解蠢。”

“幸福有分物质上的幸福还有感觉上的幸福两大类。先说感觉上的幸福吧,连谊是不是很容易让同学们交到男朋友?”

“那班上的男同学咧?”我还是替少数民族关心的,我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想交男朋友。

“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相信他们都能体悟这其中的精随,不会为了他们小小的幸福而牺牲了大多数女同学的幸福的。”

班上的男同学算是少数民族,而在大多数女性利益建立在男性联谊的基础上,他们常常被迫放弃幸福,呜呼哀哉,我只能替他们念念祷文。

男生在我们这一类文科班级虽然是少数,但是基于“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信条,大部分都是被自己人给吃了下来。

但前提也得必须算得上是“肥水。”

“好啦,话说回来。如果能交到男朋友谈谈恋爱,那不就算是得到感觉的幸福了?那没交到男朋友的呢?身为公关的我还是有顾及到她们的,虽然损失了大笔的,但是如果还有补救办法,也是不无小补的啰。”

“哪种?”我还是不太懂。

小雯的脸浮现着朽木不可雕也,“我看你连当柴烧我都要怀疑。

你知道学伴的另一种说法吗?学伴学伴,学习的伴侣啰,那我们学习课业上要是遇到困难,学伴是不是应当想办法替我们解决?”

嗯,好像有点道理“那如果有一天当我们报告打不完,去找学伴嗲个几句,你想他们会不会帮我们打好、再弄得漂漂亮亮的?”哦,如果资管系的学伴知道他们的功用仅止于此,我想,他们或许应该可以开始收取“学伴费〞了,以后想跟他们抽学伴联谊的还得先挂牌缴好报告打字费才能和他们联谊,这样或许还划得来一点。

我终于了解读信息科系的男性同胞们为何吃香了。

话说回来,今天晚上的联谊我还是不想去。

实用归实用,一个我不想要的东西就算它再好再贵,我还是不会要的。

“五点半,新校门口集合,一定要给我记得喔。”小雯又在我耳边啰唆了一次。她的手机响了,她忙着要接电话,没空再多荼毒我。

“再说吧。”

我急忙离开她伸手可及的范围,抓着背包就往车棚跑。

“施叶甜!你等一下啦”后来小雯又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因为距离有些遥远了,而我的听力还没好到那种地步,换句话说,我成功的逃过今日的一劫。

明天呢?再说吧。

我可以预料到我今天不去联谊,明天将会怎么被小雯审判、处以极刑。

“施叶甜,你要出去喔?”

“嗯,没事想出去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