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广义

傍晚时分,隆丰广义在猿挂城轮值结束,匆匆赶回家来,一推门便发现藤元坐在偏房门口。他正呆呆的望着天上倾斜下了的雨丝,一直以来冰冷的目光中竟然有些悲戚神色。只是当他看到广义进门后,那种哀伤又消失不见了。

广义没有说什么,静静的脱下斗笠蓑衣,将脚上沾满泥泞的木屐脱下。他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穿过中拉门,走到偏房屋檐下,跪坐在藤元身边,也仰着脸望着雨丝,仿佛无穷无尽的雨丝。

天色静静暗下来了,夜风也吹起了丝丝凉意。

广义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道:“我去做些吃的。藤元,进屋吧,夜太凉了。”

“今日是生日。”藤元的话让隆丰广义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每年的今日,父亲都会采集百草,母亲为我烹制成百草长寿糕。”藤元似乎有些疲惫,“可是,为什么,我今天一点都不饿呢。”

隆丰广义拍了拍他的肩头,一语不发的走进了里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隆丰广义端着食盘进了偏房,摆开了碗筷。他一边摆放食物,一边叫着广义:“来吧,吃饭吧,虽然没有百草饭,我也将家里能找到的菜品都用上了,大约也有七八种吧,请你品尝一下。”

藤元有些诧异,竟然当真走回了屋子,坐在了饭桌前,望着碗里的饭团,却并不动手。他抬头看着广义。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这个叫做隆丰广义的武士,依然是一藤田阁老没有丝毫变化的刚毅的脸。

藤元突然问道:“真的有彼岸吗?”

广义端坐着,面上显出严肃的神情:“好难的问题,我是粗笨的人,回答不了。不知藤甲先生可有答案?”

藤元拍拍额头:“父亲说有那个地方,母亲已经先我们而去了。我们终将去往那个地方,穿过六道轮回,到达那个叫做彼岸的地方。”

广义点点头:“也许真的有吧,却不是我们现在应该想的。逝去的就让他们安心的走吧,我们这些还苟活着的人们,就要好好活着,来,请用在下做的菜叶饭团!”说着,他竟然双手端起装有饭团的瓷碗,举到了藤元的面前。

广义的郑重让藤元有些惊讶,他顺从的抓起了一个,犹豫着轻轻的咬了一口,竟然真的有别样的清香。

“想不到,大叔你的手艺还是颇为让人敬佩的,想来前些日子,大叔竟是糊弄我了。”边说着,藤元竟然又咬了一大口,只是他闭合的眼角处,滑下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隆丰广义很想安慰这个孩子,可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禁也跟着有些难受起来。不想藤元竟然扑哧笑了:“大叔不必担心我,我以后都不会想彼岸的事了。多谢大叔你的照顾和开导。”

广义歪了歪脖子:“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导你。”

藤元眼中闪出光彩,人小鬼大的笑道:“未知生,焉知死。这便是大叔教给我的啊,大叔的智慧都在这饭团中呢。”

广义也笑了:“不懂你这文绉绉的小鬼在说些什么,既然藤甲先生将你托付给了元就大人,元就大人又将你交代给我,我定会全力照顾好你,才对得起我的忠义之道。”

“忠义之道?”小藤元又沉默了,尴尬的笑笑,“若是大叔以忠义为道,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广义正色道:“武道一途,本无简单平稳,唯有不断磨练,方才成就大道。”

藤元只是干笑着,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用完晚餐,收拾碗筷的时候,广义又开口了:“我明早要早起,陪主公去往吉田郡山城。我会把饭团热好,你醒来后食用即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学着自己做吃的了。”

“家督府?”藤元心中一动,却没有再说什么。

武道何往

大雨在昨夜便停歇了,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泥土的气息。

隆丰广义悄悄的起身,简单的洗了把脸,便拉开了房门,想去柴房抱些柴草生火做饭,却惊讶的发现朦胧天光下,院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藤元。

藤元见隆丰广义开门出来,甩手扔出一根细长的物件。广义下意识的接住,一握便知,这是一根粗细趁手的竹棒,如果在乡下,这大概就能被称作竹刀了吧。

他完全搞不懂藤元的意思,这小子究竟要搞什么?

藤元手臂一震,又从背后抽出一根竹棒。他两腿叉开,双手紧紧攥住竹棒,对准了隆丰广义:“大叔的武道是什么?”

想到自己还要赶紧去往毛利府,隆丰广义有些生气了,他轻声怒道:“昨日不是说过,我的武道就是忠义之道!不要闹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藤元倔强的拦在广义身前:“我以剑道相问,自然不是胡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走的不是忠义之道,你有何说法??!”

隆丰广义一下子懵了:“你想说什么?”

藤元急促的喘息,终于放下了举了久久的竹棒,大力插在昨日大雨滋润过的软土上。他长出一口气道:“只是希望大叔能守住你的忠义,如果有一天发现走岔了,一定要回过头来再走过,绝不可放弃。”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睡觉额偏房,留下了还有些发蒙的隆丰广义。

隆丰广义定定的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根藤元丢给他的竹棒。他似乎模糊的明白了点藤元的意思,可又不是那么真切,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这小孩子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他不禁自己懊恼起来,摇头自嘲着将各种想法丢到脑后,拾掇柴禾去了。

藤元再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隆丰早上温好的饭团也早已凉透了。他随手掏出两个来,边嚼着边坐到了门厅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父亲说,毛利元就是一代枭雄,智谋过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无需藤甲的帮忙,也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父亲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答应帮助元就,也正是基于此点考虑,他留在毛利元就身边的日子越长,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他身上的一切才学都会被聪明的毛利元就学走。元就要留下藤甲,不但是因为藤甲有智谋,更是因为他绝不允许藤甲这样的人被其他武家所用!如果藤甲执意要离开,毛利元就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猿挂城。这是毛利元就的本性,心细手毒!

想到隆丰广义的忠义武道,藤元不禁有些可怜这位武士大叔。毛利元就这样的志在天下的枭雄,最不屑的便是忠诚与大义,他们眼中有的只是利益。跟着这样的人,隆丰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自己的忠义武道。

想到隆丰广义今天的行程——吉田郡山城,藤元的小脑袋瓜不禁想到前些日子到处传说的事情,说是毛利元就一人独撑大局,运筹帷幄,一举打败数倍于己的武田大军。据说这消息的散播源头不是别人,正是影响力颇大的毛利家的杉夫人,一个颇为照顾毛利元就的家督遗孀。

对于这样的消息散播,毛利元就是半喜半忧的吧。喜的是他可以更加稳固自己的声名与地位,逐步在毛利家乃至安艺国扩大影响;忧的是,周边豪族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对于元就这种后起新秀,从来不缺乏扼杀于摇篮的兴趣,这一点,还是颇为让他头疼的吧。

再想到毛利家那位三岁的家督大人,藤元的小脑袋仿佛已经看到了毛利元就由摄政变家督,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嗜血征战四方的样子。从第一次见到这位温文尔雅的猿挂城城主,他就心中不喜。如果父亲还活着,大概自己真的已经离开这里了吧,去拜个名武师,住在一个名道场。

想到父亲,他又有些伤心。

他望着天空:“父亲啊,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故事,你告诉了我在这乱世中应该走的路,可是我的武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隆丰广义很早就试探着问过藤元,是否愿意跟随他学习,可以不必执弟子之礼,只进行基础练习的学习。在藤元那并不热情的答应下,广义教授了练体的一些基本方法和一些吐纳的道理。

平心而论,作为中条流剑道的修习者,隆丰广义算的上是高手了。藤元多次见过广义的练习,其出手时的斜挑、直劈和侧刺的技巧都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小小年纪的藤元还是觉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他记得父亲说过话,哑祖传下来的原句:论冷兵器,汉人是日本人的祖宗!藤元心中总是对这“日本人的祖宗”的哑祖所在的国度感到神秘,他常常痴痴的想,那里的武道是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藤蔓之家的二代祖烧毁的竹片中就有记载了武道的重要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