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如一死

不过一死,何惧之有!

藤原小次郎刀势一变,膝盖微微弯曲,上身缓缓下伏,左手将獠牙交与右手,轻触地面,右臂上举反握獠牙,刀锋几乎贴住手臂,右脚脚尖倏的猛蹬地面,手中獠牙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自下而上出刀。

霸刀!

出手便是最强一击,带着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气势直冲而去。如果说织田信长的刀势是霸,是傲,藤原小次郎就是“狂”,无视权势、不畏生死,只求淋漓畅快的“狂。”

织田信长眼中闪过一抹激赏,他手腕略一翻转,不见他起手举刀,刀身已是自上而下劈了下来。

“呛啷啷。”一连串脆响爆起,两把绝世名刀刀刃相交,擦起一片耀眼火花。

织田信长不待刀式去老,将宗三左文字压住獠牙,借势向外一荡,随即刀刃横切,划出一条弧线直奔藤原小次郎咽喉而去。

藤原小次郎只觉仿佛有千钧之力从獠牙传至右手臂,刀锋轻易被荡向一侧,整个前身空门大开,身体也随之前冲,竟像是自己将咽喉要害送到信长刀前一样。

生死关头藤原小次郎不急反静,他借着前冲的架势,以左前半脚掌为轴,顺着獠牙被荡开的方向转身,将整个后背朝向织田信长,右手獠牙向怀中收刀斜劈,直奔织田信长的后背而去,竟是以命搏命不惜两败俱伤的打法。

“哈哈哈哈。”织田信长回手抽刀后撤,封住藤原小次郎的招式将他推了出去,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快意豪迈的笑声。

“好,好!不愧是疯魔小次郎,果然够狂,够疯!”

织田信长大笑着走回偏厅,将宗三左文字交给使者拿去好生安放。藤原小次郎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已是被冷汗浸透,内衬的衣服正紧紧黏在脊背上。

织田信长从未正式拜师学武过,他的招式都是自己领悟创造,有时甚至是心意所至,招式即出。他的刀势霸道刚烈,刀道却是诡谲刁钻,即使是他麾下号称“勇猛第一、长胜不败”的柴田胜家,也难以在他手下撑过三招。藤原小次郎这一切磋之后,方才知道织田信长能收服柴田胜家、羽柴秀吉这一众高手,绝非浪得虚名。

织田信长盘膝坐在矮几前,立时有侍人奉上温好的毛巾为他净脸,几上有备好的酒水茶点。织田信长从不耐烦学那些贵族,品酒还要用小碟细盏,还得长袖遮面,小家子气得很,所以几上是两只盛满烈酒的碗。

示意藤原小次郎上前坐下,织田信长先端起一碗酒一仰而尽,藤原小次郎毫不怯懦,同样将另一碗酒干得一滴不剩。

一番切磋下来,两人已是生了惺惺相惜之心,尽管藤原小次郎并非真心归顺织田信长,也不禁为他冠绝天下的风采气概折服了几分。

织田信长饮尽了酒,盯住藤原小次郎缓缓说道:“现在说吧,你来见我到底想要什么。”

藤原小次郎早知信长必然有此一问,心下并不慌藤田阁老。织田信长虽然年少时被称为“尾藤田阁老的大傻瓜”但不代表他真的愚顽痴傻,反而他是个机智百变、城府极深的人,对这样的人不能说谎也不能全抛一片心,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才不至于引起猜忌怀疑。

“信长公,甲贺朝信挟持了在下的爱人伊贺娜娜,逼迫在下为其所用。在下虽不才,好歹也是被人赐了个‘疯魔’的称号,甲贺朝信不过是信长公的棋子走卒,在下怎肯为走卒所驱使。今日在下亲身领略了信长公的风采,更是深为信长公的武功技艺所折服,只求能在信长公鞍前马后随侍左右,在下于愿已足。”

织田信长指尖敲打着矮几,鼻腔里拖出长长的一声“嗯”,只是紧盯着藤原小次郎的眼睛,并未有所表示。

藤原小次郎坦然回望,不卑不亢,眼神并不闪躲。织田信长在心底暗暗点头,这小子敢与我对视良久,倒是有几分胆气。

“听甲贺朝信说,上杉谦信曾厚礼相待与你,几分恳切挽留,都被你拒绝了。你可知他有‘越后之龙’‘军神’的美称,更以行侠仗义、宽厚仁义著称于世,这样的明主你都不为所动,只是为了甲贺朝信的逼迫就投身于我吗?”

织田信长说道最后,话语中已是隐含凛冽的杀意,要靠手下走卒的逼迫才能引得人才来投,这对他织田信长而言是极大的侮辱和蔑视。

周围侍候的下人们早被织田信长浑身迸发的杀意吓得体酥腿软,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藤原小次郎却神色坦然依旧,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见一丝颤抖。

“在下并非藐视信长公。当年在下以追求武道至强至尊为目标,年方十岁便流浪于安艺国内,孤身修炼历尽生死,眼见天下苍生受战火侵扰,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只可惜在下孤身一人,无力拯救万民于水火。上杉家主虽宅心仁厚,却并不适合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偏安一隅也并非在下所追求。”

“信长公虽然以行事狠辣、手段残忍为世人所惧怕,更火烧比睿山被称为‘第六天魔王’,但是您提出的‘天下布武’却让在下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能够天下一统,不再有战火杀戮,将会是怎样一番盛世光景,在下真的很想亲眼看上一看。”

“原本在下还在犹豫,毕竟追求武道至尊至强是在下从小到大的梦想和前进的动力,但是甲贺朝信挟持了娜娜,却反而坚定了在下投奔信长公的决心。如果注定不能独善其身,那也绝不屈就,信长公是天命所归,天下大势所趋,也只有信长公才当得起在下的一声‘主公’!”

藤原小次郎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卑微,也不桀骜,并没有刻意奉迎织田信长,但却也真真实实捧了他一把。

织田信长听到这里,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抽出腰间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又说道:“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出来吧。”

藤原小次郎这才一改方才的诚恳严肃,略略放开了些,涎笑着说:“到底瞒不过信长公,在下也不矫情了,还望信长公能令甲贺朝信放了在下的爱人,娜娜于他已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却是在下倾心所爱之人,断不希望她再受囚禁之苦。信长公心在天下,在下却还是儿女情长了些,惭愧,惭愧。”

织田信长摸了摸八字胡,眉头一皱说道:“男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沉溺于温柔乡只能毁了你的心志,你这样贪恋情爱,还谈何追求武道至尊至强,哪个站在巅峰的人不是一身孤绝,舍得放下才能登顶至高峰,睥睨人间。”

这一番话倒是织田信长的肺腑之言,他虽然娶了斋藤道三的女儿,号称美艳无双的斋藤归蝶为正室,但只是为了稳固实力得到美浓,并未对其有一星半点怜爱之心。其他侧室虽然也是宠爱,但并未放纵忘情,对他来说,只有成为天下人,一统天下,才是心之所向。

藤原小次郎微微一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道;“在下知道信长公并不需要只会夸夸其谈、满口空言的人,在下愿助信长公拿下二条城、槙岛城作为投名状,不知信长公意下如何?”

织田信长虎目中精光一闪却并未出声。

织田信长扶持足利义昭上台,就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足利义昭作为自己的傀儡,然而足利义昭并不甘心就此为人所摆布,暗地联络各地大名准备讨伐织田信长。

一些早已蠢蠢欲动的势力趁此机会纷纷响应足利义昭号召,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武田信玄、本愿寺领导的一向宗徒、纪伊的杂贺党、毛利辉元以及六角、三好等,这些曾被信长扫荡过侥幸残余下的势力互相媾和,从地理上几乎对信长形成了全方位的包围网。这些势力有的原本与织田家交好,有的彼此之间矛盾重重,甚至还有的是死敌,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却因为织田信长这个共同的威胁,将他们拼凑到了一起。一时间信长周边的大名里,就只剩下盟友德川家康继续坚定地支持着他。

面对这种局面,尽管织田军全力反抗,还是连吃败仗损失惨重。织田信长无奈之下率兵包围了新御所,放言威胁要用火攻,正亲町天皇唯恐火势蔓延祸及皇宫,派出使者调停议和,要求当时僵守在比睿山的织田军与足利等盟军双方休战撤军,朝仓义景考虑到入冬以后至越前的归路将被大雪遮断,同意暂时休战,信长才因比得以摆脱窘境。随后不久武田信玄病死,武田军返回了甲斐,朝仓军也突然撤回了越前,信长包围网因为各种利益而逐渐消失,这才给了织田信长撤兵重整、休养生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