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包围

此前第一次信长包围网形成的时候,细川藤孝明哲保身,并没有盲目跟随足利义昭及武田信玄、三好三人众、浅井长政、朝仓义景、石山本愿寺等势力,在一众人等对织田信长围追堵截的时候,他摇旗呐喊,出兵不出力,甚至多次故意将缜密的包围圈留出一丝缺口,暗地里协助织田信长度过了几次危机。

足利义昭决定再次发兵讨伐织田信长的时候,细川藤孝也曾上书劝诫,请求足利义昭不要在情况未明之时冲动行事,武田家的按兵不动已经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然而足利义昭已经被急于歼灭织田信长的欲望冲昏了头脑,不仅驳回了细川藤孝的上书,更将其一顿痛斥责骂,称其怯懦胆小、畏战如虎,丢尽了其父三渊晴员的脸面。

细川藤孝接到足利义昭的斥书之后,一言不发进了书房,房中烛火直燃了三天三夜。三日之后细川藤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神色憔悴了许多,鬓角的发丝也斑白过半。他长叹一声道:“我虽不想辜负足利将军,却不能坐视我细川家数代基业心血毁于其手,织田信长为天下人已是大势所趋,阻碍不得了。”

一语言罢,细川藤孝命家臣整点军备,斩杀了足利义昭派来的使者,正式与足利义昭决裂,投奔织田信长去了。

织田信长得知细川藤孝来投,大喜过望。细川其人允文允武,有勇有谋,不仅精通和歌和茶道,更是能开疆拓土征战沙场的猛士,又兼之慧眼独具,对时局的把握相当精准,大战之前能得将如此,怎能不让织田信长欣喜若狂。

尽管大战在即,织田信长仍然为细川藤孝大摆筵席,设下接风宴,只是以清茶代替烈酒。出征之前禁酒是死令,即使以他家主的身份也不能违背。

细川藤孝的离去给足利义昭的心里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他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生怕会动摇了自己出兵到底的决心,只能通过发文天下,将细川藤孝斥为卖主求荣的奸臣逆贼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

细川藤孝并未将足利义昭发布天下的斥文放在心上,织田信长将手中的山城长冈城赐予他,改姓长冈,并给他派下了第一个任务,那就是协助织田信忠和明智光秀一起进攻山城淀城。

不用与昔日旧主足利义昭直接对阵,让细川藤孝暗地松了一口气,想起足利义昭已经命定的结局,他的心里微微泛起了一丝黯然,却很快被抛诸脑后了。

二条城位于日本京都,是幕府将军在京都的行辕。

织田信长在扶持足利义昭登上幕府将军宝座之后,便在他的居住之处兴建了二条城。其围墙高大雄伟,东西向长约500米,南北向长约400米,环绕着城墙挖掘了深深的壕沟,将整个二条城修造得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四面环山的琵琶湖临近京都、奈良,从织田信长的安土城便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湖面,往日里既是天堑,也是坦途的琵琶湖,注定要见证一场成王败寇的战事在这里发生。

七月六日凌晨时分,天上下起了浓浓的大雾,十米之外不辨人影。守卫在二条城哨塔上的士兵一阵没由来的寒噤,仿佛有什么隐藏在浓浓的夜雾之后,在窥探着这座将军的行辕。

琵琶湖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漾起了圈圈细纹,随着波纹的拉长,水面也剧烈地晃动起来,一团接一团庞大的阴影逐渐从浓雾中显现出来,带着摄人心神的气势在水面上快速而无声地滑行着。早已在安土城完成集结的织田舰队,趁着夜幕和浓雾的掩护,向着京都二条城的方向进发了。

庞大的舰队排成雁阵式,首尾相衔,羽柴秀吉作为领阵主将站在第一行雁阵的首舰上,两翼拱卫着数艘体型较小的护卫舰。

猴子羽柴秀吉出身农家,幼时家境贫寒缺衣少食,因为营养不良而身形瘦小、形容猥琐。

最初投身于织田信长麾下的时候只是一个打杂的仆役,但羽柴其人尽管容貌猥琐,却有极为过人的聪明急智,很快得到了织田信长的赏识,并被逐步提拔为下级武士,开启了他的武士之途。

此时的羽柴秀吉已经是统兵大将,他用兵之道诡谲刁钻,总是以静观对手之变,然后快速一击直中对手命门弱点之所在,这种动静结合的战术往往让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打得对手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羽柴秀吉不仅是水路的领军大将,也是战船舰队的督造者。他仔细研究过琵琶湖夏季时分的天气变化,最终摒弃了厚重迟缓的船身,将整个战舰的线条变得更流畅,以扁身尖头的造型出现,更适合在湖面上快速穿行。

先行派出的探子船,不断将前方探得的情报传送回来,固守二条城的伊势贞兴,三渊藤英并没有发现趁着夜雾奔袭而来的织田大军。整个二条城固然戒备森严,然后伊势、三渊二人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是龟缩原地,并没有向外围扩展出军队来防卫。

天光微亮的时候,浓雾已经慢慢开始消散,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所有守卫着二条城的士兵都惊恐地发现远处可以眺望的琵琶湖湖面上,已静静铺满了黑压压一片舰船,战船上隐约可见的炮管正直指二条城。

当伊势贞兴和三渊藤英接到下属的禀告,踉踉跄跄奔上城头的时候,不由得齐齐抽了一口冷气,冷汗顺着脊背蜿蜒而下,仿佛是一条条蠕动着小虫子,只是瞬间整个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浸透了。

二条城的城头到处是惊慌失措来回奔跑的士兵,他们的主将已经方寸大乱楞在了当场,一级一级的武将找不到自己的下属,仿佛是炸了营的蜂窝一般,整个二条城已经乱成了一团。

相比较二条城内的慌乱,整个织田舰队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湖面上,彼此之间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每一条船之间都留出了足够的回旋空间。本就庞大的舰队因为彼此之间的阵距,更显得气势森然,从视觉和心理上都给二条城的足利守军以极大的压迫感。

织田信长的主将舰船被拱卫在最中心,一身铠甲具足的织田信长斜跨着宝刀宗左三文字,静静眺望着远处的二条城。

当年他扶持足利义昭上台后,曾花了不少力气来修建二条城,尽管之后他的安土城无论从规模还是气势上都稳压了二条城一头,但是在政治意义上却还有所不及。今天,他织田信长终于将战火烧到了这座象征着幕府将军无上权威的行辕之外。

羽柴秀吉还在等待着织田信长最后的攻击命令,每一个站在舰船上的织田军士都明显感觉到心跳加快,一股想要疯狂杀戮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涌着,叫嚣着,这些跟随着织田信长南征北战的士兵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他们来说只有跟随着心目中的王者征战四方大杀天下,才不枉来这人间走过一遭。

藤原小次郎望着织田信长伫立在船头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然出神。

这个被人称为“第六天魔王”的男人,仿佛是生来就是为了给这个世间带来更多血与火的残酷。从他放火烧光比睿山,屠尽伊势岛来看,万千无辜的生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翻手云覆手雨,谈笑间就让千万颗头颅落地,血溅荒野,人间几成炼狱。

是自己提议让甲贺伊贺开战,搅乱了足利义昭对武田家形势的判断方向;是自己提议加快舰船的修造,赶在足利义昭兴兵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二条城,打这个时间差。尽管织田信长还没有下达最后的进攻命令,但是这一场血战已经是再所难免,又不知有多少冤魂要飘荡在人间,自己究竟是在助纣为虐,还是在顺应天道呢。

织田信长迟迟没有下达命令,反而是让人搬来了帅椅,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宗三左文字拄在手下,冷硬刚毅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眼眸却分明闪过一片猩红色的光芒。

伊势贞兴瘫坐在将军府的前厅上首主位上,织田信长庞大的战舰群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事先没有半点风声透露出来,这种可怕的隐藏力和行动力让他心惊胆战,还未等开战,他在气势上就已经一败涂地。

所有放飞出去求救的信鸽,都无一例外的被射了下来,常胜将军柴田胜家率领的陆路大军也在一夜急行军后,与羽柴秀吉的水路大军会和,成犄角之势将二条城合围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固若金汤的二条城却反而变成了最坚固的囚笼。伊势贞兴想到了细川藤孝,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迷恋着足利义昭许诺的加官进爵的空言,最后把自己放在了一条必死无疑的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