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缠绵蚀骨

一行人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到达尢山的时候,也已经是十六天以后了。

刚到尢山脚下,便看到许许多多的人,还有些被抬在担架上的病人,将上山的入口挡了个严实。

凌紫萱从昨天便没有再醒来过,而随着续命蛊的十日之期越来越近,炙海的痛苦也越甚。续命蛊的母蛊,是以食宿主的心头热血为生的,它终日就盘旋在心上,炙海又怎么可能不痛苦。前几日的时候还好,他咬咬牙便能忍过去,到最后,一到续命母蛊食心头血的时候,炙海都要从马车里出去,生怕他一个忍不住,从牙关里溢出来痛苦的呻吟声会扰到凌紫萱,那样一定会吓到她。

疏隐看着炙海痛苦,恨不得代替他,却也无能为力。

当初炙海种续命蛊的时候,他苦苦哀求,想要种到自己身上,替夫人续命,然而炙海却不应允。那天晚上,是炙海第一次同他说那么多话,疏隐觉得自己到死,都忘不了炙海当时的表情。

他说,疏隐,你别再说了,我是不可能让你种续命蛊的。我的女人,只能由我来保护。若是萱儿真的死了,那么也算我真的尽力了,到时候我就陪她去死。反正,我在这世间也没有亲人。到时候就把相思谷交到你手里。

从凌紫萱身上的毒发作的时候,炙海就一直焦急又暴躁。但是同疏隐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平静如水,却更像是心如死灰。

没有人知道,炙海其实是早就知道长梦之毒的。他更清楚的,是这毒,无药可解。

他知道的第一个中了长梦之毒的,是他的娘亲。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的炙海已经记不起来是哪一年了。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相思谷,那时候师傅还活着。

想不起来是几岁的时候了,师傅突然和他提起他的父母。那也是唯一一次,他看见师傅哭。

二十多年前,江湖还不像现在这样平静。那时候有个叫做炙渝的男人,一手建立了后来被江湖人称作魔教的重火教,一时间重火教在江湖上的风光无二。事实上炙渝并没有带着重火教的人杀人放火,坑杀百姓,甚至炙渝都没有统一江湖的野心,也从来不杀其他各派的人。奈何重火教风光太过,便有人心生诡计,假冒重火教的人做了许多的坏事。

在这种情况下,重火教便逐渐被人称为了魔教。所谓的正派人士,就开始叫嚣着要剿灭魔教。然而,却只是叫嚣,因为没有人敢去真正的对抗重火教教主,炙渝。

没有人知道他武功到底有多高,只是江湖中几大教派,还有暗杀组织,派去杀他的人,都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人见过炙渝的真面目,一开始有人说他貌若天人,后来就有越来越多的人说他面目丑陋,所以才一直神神秘秘,不敢见人。

关于炙渝的传闻太多太多,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的是,炙渝的存在,就是重火教的信仰,但凡他活着,就无人能灭了重火教。可是又无人能杀死他。

后来突然有一天,传出了重火教教主炙渝成亲的消息。

娶得是早年定下的娃娃亲,后来入了峨嵋的沐倾。据说沐倾当时并不愿嫁,可惜炙渝开了口,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据说成亲的那一日,炙渝破了滴酒不沾的规矩,破天荒的酩酊大醉。

而成亲之前,炙渝便放出了消息,谁若是破坏他的成亲礼,就莫怪他不客气。然而所谓的江湖正道,所谓的大侠,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沐倾入重火教的那一天,随着攻进来的还有无数的正派人士。而炙渝也再没有像之前一样手下留情,鲜血染红了重火教。

那一仗,所谓的正派人士,输的惨烈,无一生还。

而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各大派的得意弟子与掌门,皆没有参与当日的剿杀活动。

后来,听说重火教教主与夫人举案齐眉,夫妻情深。成亲三月,教主夫人沐倾怀孕。炙渝大喜。

成亲一年。重火教教主炙渝身死。沐倾不知所踪。

就像许多的话本小说里写的一样。

正派人士打不过重火教,打不过炙渝,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这时又传出来炙渝向沐倾提亲的消息,自然,沐倾,就成了他们最佳的武器。

其实炙渝并没有逼着沐倾成亲。他当时说的是,若卿愿嫁,我便娶卿,一生一代一双人。

炙渝的话,没有人相信。也包括沐倾。从他知道炙渝的那一天起,炙渝身上就打着魔教教主的身份,他们从来就站在对立面,沐倾又怎么可能想嫁。

最后逼着沐倾嫁的,就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派人士。他们抓住了峨眉的掌门,威胁沐倾,若是不嫁,从此再无峨眉,她将成为门中的千古罪人。

沐倾同意嫁了。

可惜她一直到将死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峨眉掌门与正派人士同演的一出戏。全天下的人都在骗她,只有炙渝没有。

可是她相信了全天下的人,唯一从未相信过炙渝。

之后的事情无非就是沐倾趁着自己怀孕,而炙渝喜不自禁的时候,开始对炙渝下毒。慢性毒,一点一点的,就下在沐倾每天晚上亲自为他泡的那盏茶中。

第一次下的时候,沐倾慌的不行,生怕被炙渝发现。而在炙渝极其自然的喝完了茶之后,沐倾的心材放了下来。

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他们成亲一年的那一天,炙渝要在重火教庆祝,那天晚上,沐倾将手里剩下的毒药,全部放进了炙渝的酒里。

炙渝死了。

就在炙渝的手从沐倾脸上滑落的那一刻,重火教外,无数的人攻了进来。

那一夜,一年前的惨剧重演,鲜血再一次染红了重火教。只不过这一次,是重火教中的人,无一生还。

而沐倾也没有成为英雄,因为她怀着炙渝的孩子。无数的人,要置她于死地。

那天以后,沐倾就失踪了。

救了她的,正是炙海的师傅。他本是那天晚上攻上山的人之一,只是最后看到了沐倾怀着孩子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最后他悄悄的救走了沐倾。

之后沐倾剩下了孩子,取名为炙海,交给了炙海的师傅。

那时候炙海的师傅还不知道沐倾服了毒,只是发现她越来越嗜睡,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那时候,他才发觉了沐倾的异样。

她服下了长梦之毒。

她临出嫁的那一天,无数的仁人义士给了她无数的毒药,各种各样的,用来杀死炙海。其中就有这味长梦。以及毒死了炙渝的缠绵。

都是极美的名字,都是无药可解的毒。

沐倾最后一次睡过去之前,与炙海的师傅说了很多事情。

其实炙渝的容貌极美,却又不是男生女相的那种美。形容不来,却真的是恍若天人。炙渝对她一直都很好,嫁给炙渝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候。

而知道炙渝临死前,沐倾才知道,从她第一次给炙渝下毒的时候,炙渝就看出来了。

他说,“倾儿,莫说我本就精通毒药,便是我连皮毛都不识得,单单你那时候的反应,谁都能看出来那茶中有问题。为我研墨都能将墨汁打翻,还一直看着我喝茶。”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沐倾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紧紧的抱着他说对不起。

炙渝却告诉她,娃娃亲什么都是假的,是他凭空编造出的事情。

事实是,炙渝的父母杀了沐倾的爹娘。而炙渝却记住了当初的沐倾,从此许多年,都一直在寻找她。也许是因为那一眼的怜惜,也许是因为想要补偿她。那时候,连炙渝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却从未停止过寻找沐倾。

最后,他找到了了她,而她嫁给了他。

那时候炙渝才发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第一眼看到沐倾时的感觉。而那时候的炙渝,也是真的一心,想要和沐倾一生一代一双人,白头终老的。

直到沐倾有孕,他开心的不得了。然后他的笑容,结束在沐倾为他泡的那一杯茶里。他自由便识毒,大名鼎鼎的缠绵,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看着沐倾有些慌乱的样子时,鬼使神差的,炙渝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喝下了那杯茶。

然而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

他以极其清醒的姿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看着自己中的毒,也越来越深。他不怕自己死,只怕等他死了之后,无人保护她。从嫁给自己的那一天,那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士,就不可能容她活着了。

可是终究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是他们成亲整整一年的日子,也是他命丧重火教的日子。

从那天以后,世上再没有了重火教,再没有了重火教教主炙渝。

沐倾是抱着对炙渝的愧疚死去的,也怀着对炙渝的爱。

长梦,长眠于梦。

可惜她到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救了她的人,也是炙渝一手安排好的。

对于炙渝来说,这世界上最是无解的毒,不是缠绵,而是沐倾。他甘愿喝下沐倾斟给他的一杯杯毒,喝的情愿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