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琪洋的七大姑来了。

她作为“华夏餐饮烹饪大会特别事态应急团”的首席代表,率五人先遣小组飞抵驿丞市,正式向国为民先生和国玲珑女士提出了会晤的请求。可是,国氏父女哪有时间接待她们啊,看上去,她们约见的请求递到人家手里就需要两三天时间!没办法,她们临时改变了计划,准备从外围打开一个缺口,从接近国玲珑的赵琪洋这里着手,以期早日得到机会表达他们的主张。

她们有什么主张?

赵琪洋的七大姑恶刀刀地指出,华夏美食,誉满全球!华夏美食,千年传承!华夏美食,八大菜系!华夏美食,健康养生!

和七大姑一道组团来的四个代表,分别举起手里的锅、碗、瓢、盆、刀、铲、筷、勺八样家把什儿,打着节拍,一扬一抖,颇有气势地配合着。

七大姑的态度认真极了,说:“洋仔,国为民和国玲珑这回可是惹了大祸了!他们要是向市面上大批量地提供出那个压缩饼干式的食品替代物,你们叫什么饭粒的东东,那么,他们会被诸多群体讨伐不休,会被群情激愤的唾沫呛个半死,会被我们锋利的指甲挠成超细的土豆丝儿!”

赵琪洋瞄了瞄七大姑腥红颜色的长指甲,装疯卖傻地说:“嗯,讨伐不休,呛个半死,超细的土豆丝儿好过瘾啊!”

七大姑说:“首先,遍布世界各地操弄各式风格的烹饪大师,以及各色各类、各等各级的大小厨子们,将坐卧不宁、茶饭不思!他们的饭碗快保不住了,哪里能心平气和、善罢甘休?实话说吧,他们可不好惹!”

赵琪洋重复道:“嗯,不好惹。”

七大姑说:“其次,那些饕餮的美食家不会答应!一年到头,他们大嘴吃四方,已经吃馋、吃刁、吃滑,一旦没有了美食美味、佳肴珍馐,他们一定会抓心挠肝、馋不欲生!他们的口腹之欲得不到及时满足,哪里能心平气和、善罢甘休?实话说吧,他们也不好惹!”

赵琪洋接着重复:“嗯,也不好惹。”

七大姑说:“第三,那些靠餐饮美食噱头谋生致富的大小老板、生意人会因此断了财源和收入,兹事体大,怎能含糊?生计没了,财路断了,谁能相安无事、心平气和、善罢甘休?实话说吧,在江湖摸爬滚打时间久了,黑、白、红三道通吃不误,他们更不好惹!”

赵琪洋还是重复着她的话,道:“嗯,更不好惹!”

七大姑说:“第四,那些不同民族经过几千年历史发展沿袭下来的饮食方式、习惯、口味,是很难改变和统而化一的。一旦侵扰、伤害到它们的利益和感情,引发民族与民族、地区与地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歧义、纠纷、争端、矛盾,乃至冲突、流血、战事,实话说吧,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你说,谁能惹得起?谁也惹不起!”

赵琪洋早已经做好了搭话准备,说:“嗯?惹得起?嗯!惹不起!”

七大姑重重地将一撂16开本厚如空心砖的文件夹摔在桌子上,同时,加大了咬字发音的力度,说:“洋仔,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直到第二百八十八,我都能一一说得出,这些材料也都写得明白无误!只是跟你说意义不大,效果不理想,需要当面跟姓国的爷俩儿讲清楚、说明白!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我上述的这些人要是一齐来讨伐公道,哼哼,我看,你们区区的一个驿丞市就得挤爆炸!”

赵琪洋心不在焉地说:“既然明知道要挤爆炸,那还来干什么?就不要来了嘛。”

七大姑鼻子几乎被他气歪了,火气顶到脑瓜门,说:“洋仔,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听不明白,他们不来是不行的,姓国的那个爷俩儿不把饭粒的事情解释清楚,不把利害关系摆正了,是没有完的!”

赵琪洋翻着白眼仁儿,看着他七大姑,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七大姑,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吗?不就是一颗小小的饭粒吗?我们吃我们的,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爱吃就吃,不吃就拉倒呗。再说了,你说来说去,绕来绕去,始终没离开一个吃字,吃、吃、吃,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七大姑不知道如何把肚子里的火气发出来,说:“切,洋仔啊洋仔,你真是只长个头儿不长心眼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赵琪洋挺起脖梗儿,听她七大姑继续阐述稀世箴言。

七大姑十分恨铁不成钢,说:“洋仔啊,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今后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那就是在吃这个问题上,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六十亿人口,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不论是白皮肤,黄皮肤,还是黑皮肤,都没有吾国看得如此之重,看得如此之要紧!”

赵琪洋谨慎地点点头,投以关注的目光,表示出了一个优秀小学生谦虚上进的求知态度。

七大姑煞有介事了,有模有式地说:“举个例子吧。去年,咱们领导人去美国访问,美国领导人当晚宴请了他。官话寒暄之后,美国领导人说,经过我长期的观察和研究,我终于明白了贵国文化其实就是‘吃的文化’这一真髓要义。你看岗位叫饭碗,谋生叫糊口;受雇叫混饭,混得好叫吃得开,受人欢迎叫吃香;受到照顾叫吃小灶,被人拒之门外叫吃闭门羹;花积蓄叫吃老本儿,男人老是用女人的钱叫吃软饭;干活多了叫吃不消,受人伤害叫吃亏;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男女嫉妒叫吃醋;犹豫不决叫吃不准,办事不力叫吃干饭,负不起责任叫吃不了兜着走”

赵琪洋嘿嘿地笑,等着下文。

七大姑像说书艺人式地抖出一个戟指,说:“嘟,咱领导人听了以后,相当不高兴,反唇相讥说,尊敬的总统先生,我大老远地前来访问,以为你要就两国关系发表什么远见高论,没承想,你却总结起了吾国文化。好,既然你爱好这个,总结就总结吧,可你倒是挑个给力的话题总结呀,竟走了旁门左道,还弄出一派胡说八道,在我看来简直真是吃饱了撑的!”

赵琪洋哈哈笑到喷饭。

七大姑却板着脸没有一丝笑意,说:“笑什么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吃对于吾国人民的重要程度!片刻也离不开!连外国人都清楚清楚!有谁能离开它?没有!科学上讲,三天不喝水死人,七天不吃饭也得死人!你笑?你还笑?饿你三天,你想哭都没力气!”

赵琪洋缩缩一下脖子,说:“要是我们有饭粒呢,就不至于饿死了吧?”

七大姑缓了口气,说:“这正是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据理力争的原因啊!你们吃饱了不饿事小,可是我们的事大啊!”

赵琪洋顺着她的腔调再度鹦鹉学舌,说:“我们是小,你们是大(人)。”

七大姑的斗志再度昂扬起来,说:“我们认为,绝不能将华夏美食毁在这小小的饭粒手下!有了它,华夏美食将受到巨大冲击,甚至蒙受灭顶之灾!我们能袖手旁观吗?有了它,千千万万华夏美食的从业者将失去工作岗位,入不敷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我们能袖手旁观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有了它咳,翻到上一页,你再重看一遍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不想再和你啰嗦重复了!你的明白?”

其他四个手举锅、碗、瓢、盆、刀、铲、筷、勺的代表,你一言我一句地劝说着:“洋仔啊洋仔,这里边的轻重利害了不得啊了不得!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我们不能叫饭粒的阴谋得逞!我们该出手时就得出手!而且,绝不手软!对,绝不手软!绝不能叫它得逞!”

绕了一个大圈子,话题又绕回到起点,赵琪洋脑子似乎是短路了,还是弄不明白饭粒和七大姑的餐饮烹饪行业有什么水火不融的冲突,眼前就罩上了一层比雾水迷茫,比胶水混浊的隔膜。

这其中,有他年纪尚小,智力发育不完全,理解、判断、预见的能力还很弱的原因,同时,也不能排除他七大姑等人及其上级组织过度敏感,为保全自身利益,夸大其辞,危言耸听,甚至不择手段的险恶用心。

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在客厅吊灯处响起:“我看,你所说的那些烹饪美味、珍品佳肴,不吃也罢!”

七大姑打了一个冷战,抬头看着晶莹闪亮的吸顶吊灯,琢磨声音是从哪瓣灯叶儿里发出来的。

男声说:“不用白费力气了,你看不到的,还是留心听听我的看法吧。”

七大姑眨眨眼睛,收了收下颏,老实地坐下来。

男声说:“当化学工业和生物科学在这个星球飞速发展的时候,人们变得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以至于让今天琳琅满目的餐桌上,充满了谎言。今天,让我来告诉你们,人世间所谓的美食美味背后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些骗局,那些欺诈,那些伎俩!”

七大姑似乎有些坐卧不宁,挪了挪屁股,咽下一大口唾沫。

男声说:“化学家弗雷德里克·阿库姆如果生活在今天,一定会成为一个招人讨厌的人,这就好像任何一个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人,遭受嫉恨和伤害,几乎是必然的事情。然而,他却是那个时代的英雄!1820年,阿库姆写的一本小册子问市《论食品掺假和厨房毒物》,这本书让人们认清了一个事实几乎所有的现代化工业城市中出售的食品和饮品,都不如看上去那么美味,其制作方法也和我们的想象不同,而且,食物是可以杀人的!”

男声说:“阿库姆在书中教会了人们很多识别食品掺假、掺毒的方法,那时,他对未来消除有毒食品充满了信心。但是在今天看来,他过于乐观了。我们当代的食品专家不辞辛苦地四处奔走,宣传防范‘最新’的食品掺假、掺毒技术,当他们感觉疲惫不堪、力不从心以后,他们坦言对于食品掺假、掺毒问题,人类已无可逃避!”

男声越说越显得冷酷无情了:“这样,全人类都面临着一个重大而艰难的问题你是选择饿死,还是选择被毒死?饿死不需要几天,如果想被毒死,就意味着也许某种癌症或肿瘤先要找上你。所以,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你是选择快死,还是慢死?”

男声话音的间隙,七大姑插嘴大叫道:“一派胡言!你是谁?不要在这造谣生事!洋仔,快让他闭嘴!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男声并没有给七大姑更多的机会,愤恨地说:“闭上你的臭嘴巴,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这时,赵琪洋看到,七大姑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摇摆了两下身子,屁股焊在沙发上,再也动不了。而嘴巴像被粘上了胶布,想张却怎么也张不开,呜呜嗯嗯啊啊哦哦地吭吭哧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土耳其鸟语。

男声的语调仍然冷酷深沉:“两百年过去了,现代的食材品种更加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然而,在空前繁荣的背后,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始终萦绕在我耳边,那就是乡下人对城里人说的话你们城里人的胃太强了,那么多化肥都毒不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