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武道何往

大雨在昨夜便停歇了,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泥土的气息。

隆丰广义悄悄的起身,简单的洗了把脸,便拉开了房门,想去柴房抱些柴草生火做饭,却惊讶的发现朦胧天光下,院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藤元。

藤元见隆丰广义开门出来,甩手扔出一根细长的物件。广义下意识的接住,一握便知,这是一根粗细趁手的竹棒,如果在乡下,这大概就能被称作竹刀了吧。

他完全搞不懂藤元的意思,这小子究竟要搞什么?

藤元手臂一震,又从背后抽出一根竹棒。他两腿叉开,双手紧紧攥住竹棒,对准了隆丰广义:“大叔的武道是什么?”

想到自己还要赶紧去往毛利府,隆丰广义有些生气了,他轻声怒道:“昨日不是说过,我的武道就是忠义之道!不要闹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藤元倔强的拦在广义身前:“我以剑道相问,自然不是胡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走的不是忠义之道,你有何说法??!”

隆丰广义一下子懵了:“你想说什么?”

藤元急促的喘息,终于放下了举了久久的竹棒,大力插在昨日大雨滋润过的软土上。他长出一口气道:“只是希望大叔能守住你的忠义,如果有一天发现走岔了,一定要回过头来再走过,绝不可放弃。”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睡觉额偏房,留下了还有些发蒙的隆丰广义。

隆丰广义定定的站在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根藤元丢给他的竹棒。他似乎模糊的明白了点藤元的意思,可又不是那么真切,思来想去也没弄明白这小孩子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他不禁自己懊恼起来,摇头自嘲着将各种想法丢到脑后,拾掇柴禾去了。

藤元再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隆丰早上温好的饭团也早已凉透了。他随手掏出两个来,边嚼着边坐到了门厅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父亲说,毛利元就是一代枭雄,智谋过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无需藤甲的帮忙,也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父亲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答应帮助元就,也正是基于此点考虑,他留在毛利元就身边的日子越长,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他身上的一切才学都会被聪明的毛利元就学走。元就要留下藤甲,不但是因为藤甲有智谋,更是因为他绝不允许藤甲这样的人被其他武家所用!如果藤甲执意要离开,毛利元就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猿挂城。这是毛利元就的本性,心细手毒!

想到隆丰广义的忠义武道,藤元不禁有些可怜这位武士大叔。毛利元就这样的志在天下的枭雄,最不屑的便是忠诚与大义,他们眼中有的只是利益。跟着这样的人,隆丰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自己的忠义武道。

想到隆丰广义今天的行程——吉田郡山城,藤元的小脑袋瓜不禁想到前些日子到处传说的事情,说是毛利元就一人独撑大局,运筹帷幄,一举打败数倍于己的武田大军。据说这消息的散播源头不是别人,正是影响力颇大的毛利家的杉夫人,一个颇为照顾毛利元就的家督遗孀。

对于这样的消息散播,毛利元就是半喜半忧的吧。喜的是他可以更加稳固自己的声名与地位,逐步在毛利家乃至安艺国扩大影响;忧的是,周边豪族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对于元就这种后起新秀,从来不缺乏扼杀于摇篮的兴趣,这一点,还是颇为让他头疼的吧。

再想到毛利家那位三岁的家督大人,藤元的小脑袋仿佛已经看到了毛利元就由摄政变家督,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嗜血征战四方的样子。从第一次见到这位温文尔雅的猿挂城城主,他就心中不喜。如果父亲还活着,大概自己真的已经离开这里了吧,去拜个名武师,住在一个名道场。

想到父亲,他又有些伤心。

他望着天空:“父亲啊,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故事,你告诉了我在这乱世中应该走的路,可是我的武道,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隆丰广义很早就试探着问过藤元,是否愿意跟随他学习,可以不必执弟子之礼,只进行基础练习的学习。在藤元那并不热情的答应下,广义教授了练体的一些基本方法和一些吐纳的道理。

平心而论,作为中条流剑道的修习者,隆丰广义算的上是高手了。藤元多次见过广义的练习,其出手时的斜挑、直劈和侧刺的技巧都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小小年纪的藤元还是觉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他记得父亲说过话,哑祖传下来的原句:论冷兵器,汉人是日本人的祖宗!藤元心中总是对这“日本人的祖宗”的哑祖所在的国度感到神秘,他常常痴痴的想,那里的武道是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藤蔓之家的二代祖烧毁的竹片中就有记载了武道的重要卷宗?

空想结束了,该做什么还是要做的。

藤元跳到院子中央,伸手拔出清晨插在软土中的竹棒,开始了基本的练习,横握、侧握、平举、斜挡,每一个招式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传承架势,他想,这样的基本练习应该没有错误,只是精妙的程度如何罢了。至于练体的负重、跳跃、俯身撑等更是基础中的基础,是所有武者必须经历的修炼。

在仅剩下他一人的院子里,藤元勤奋的练习着,他摒弃心中武道追问的声音,只剩下一个想法,为父亲报仇!

他蹲着马桩步法,举着主刀,脑海中凝聚出那日击杀父亲藤甲的忍者的样子,心中怒火滔天。时间慢慢流逝,他的双腿开始酸麻,举刀的手臂也如灌铅般沉重,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他紧紧的咬着牙关,原本略显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面上的冰冷都被那红色烧得没了踪迹,反而有一丝咬牙切齿的狰狞。他不惧这身体的疼痛,他知道这是身体内的火焰在燃烧,忍过了,便如同涅槃凤凰,身体机能焕然一新,全新的肌肉,更加强大的力量!

然而,修炼是武者没有尽头的轮回。忍着痛的藤元一遍一遍的站马桩,持续的时间渐渐延长,可这种痛也越来越明显,而且完全看不到尽头。一整天下来,他双臂已经酸到没有力气生活做饭,双腿也如石化了一般,每迈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担。除了四肢意外,腰腹也由于长时间的挺直与吐纳变得更加敏感,呼吸幅度稍大,便有强烈的刺痛冲击。这种刺痛又有别样的滋味,如同在体表跳动的针尖,不时的从腹部扎下,又从背部扎出,又跳到两肋,随着身体的运动而顽皮的跳跃。

藤元对这些痛有些欢喜。他知道自己在认真练习,这痛就是最好的证明。让他更高兴的是,这痛如此之痛,竟然能麻木他的心神,可以暂时不用去想父亲和母亲,也不用想那可恶的忍者。

晚餐很简单。他在锅里添了水,将剩下的几个菜叶饭团浸泡其中,生活加热。他吃了一碗,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样一锅粥应该够他吃上几顿了,他想着隆丰广义,脑子里又冒出了大叔的武道。又想到自己的年纪,八岁而已。对他而言,武道还太遥远,现在的他追求的就是“武”,至于“道”,到了该想的程度再想吧。

这一夜,藤元有了一个最沉的睡眠。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沉沉的睡境中,竟然又冒出了蒙面忍者,对方闪电般的抽出太刀,在自己的腹部划开了一个跟父亲相同的伤口!那痛如此真实,痛到使藤元瞬间激醒。醒来的藤元发现,这一梦醒的瞬间才是疼痛的真正开始。经过一晚的休息,身体的疼痛不但没有消逝,反而更加清晰,全身的所有部位,稍有动作便连锁般的痛成一片。

忍着这痛与肌无力,藤元从被子中爬起,径直去生火煮粥,拉开房门,屋外还是朦胧一片,望着头顶的深蓝幕布上的星光,他又走到了庭院中央,拔起了插在地上的竹刀,马桩式步法,握刀,提刀,劈刀,一气呵成。

他无视那身体的剧痛,用他八岁即成人的天才与心灵创痛,踏上这修炼强大的武道一途!从今日开始,藤元的武道就是至尊至强!这强大的追求,无关正邪,无关忠奸,是将爱恨情仇集于一体的目标,摒弃所有杂念,只为强大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