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摸骨看命

一天夜里,藤元吃过了晚饭,独自在道场前的院子中转悠。他围着中心的小花坛一圈圈的走着,脑中想着八卦的方位图。这个想法是他前不久在饭后散步时想到的,八卦阴阳能演化万物,以此为步法,将是何其精妙。可惜藤元还太小,对这八卦之术也不甚了解,权且当做饭后思考游戏。

隆丰广义也披着长衫站在了门口,先是抱着双臂,接着又伸手挠了挠下巴。

藤元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这中间,隆丰广义进出了三次,神情也十分相似。

终于,在隆丰站在门口的第四次,藤元停下了脚步,吐纳恢复正常,这才走到门厅口的回廊处,一屁股坐了下来,扭头道:“大叔有话要说吗?”

隆丰广义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元就大人最近一直很烦躁,不知能否教教我,如何帮大人解忧。”

藤元面露难色:“还是吉川家的婚事吧,这确实是个大难题啊,我也曾想过,却没有完全之策。”

隆丰广义有些失望:“继续与大内交好,维持原来的局面不好吗?”

藤元摇了摇头:“大内武家是当世的真正的大豪族,大内义兴更是当世绝顶的豪雄,但是东面的尼子家的实力也不遑多。这两只怪物长久的厮杀,却把我们安艺国的众多小武家夹在当中,这种情况下的依附与保护,想来都不是双方心中喜欢的方式吧。这个乱世里,没有永远的朋友,谁也不能保证大内家明天一觉醒来会不会翻脸。”

隆丰广义眉头皱的更紧了:“至少大内家暂时还是友好的,而那尼子家的狼子野心却是路人皆知的,他们也从来没有支持过元就大人。”

藤元也托起了小下巴:“兵法说,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元就大人定然深明此道,故而陷入难以决断的境地。”

“什么意思?”隆丰广义对藤元这小乡巴佬文绉绉的用句有些难受。

“简单说,毛利家等众安艺国小家族夹在两大家族间难受,故而结成攻守同盟,是为自保,这自保蕴含的意思是不想被威胁,不想依赖于大内或者尼子中的任何一方,这是毛利家的根本想法。其次,对于毛利元就大人而言,拒绝吉田的婚约自然可以保证毛利暂时的安全,但只是暂时而已。这是依附大内家的一点优势,同时,大内家也有兵马隔远的小劣势。第三,尼子家一向支持相合元纲大人,此次依附于他们的吉田家竟然主动伸出友好之手,这不能不考虑背后有尼子家的指使或者默许,如果依附于尼子家,便等于表示顺从,可以为元就大人赢得一次重大的机会,便是有时间养精蓄锐,寻找机会一举脱离被迫依附于他人的悲惨状况,进而实现他个人的抱负。这是尼子家的大优势,当然,大优势也有大危机。如果尼子家打定主意要吃掉元就大人,依附于他也是羊入狼口。我想,元就大人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只是没人能再给他一点信心来拼一把。”

隆丰广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我该怎么做?”

藤元抬起小脑壳望着星空,眼睛吧嗒了两下:“你只要说,大人在又打川能用志道广良打破武田元繁,还有何事可以难住您。”

隆丰小声的重复了一边,自己琢磨着刚才的对话。藤元早已从门厅前跳到院中,弹了弹屁股下的衣摆:“大叔,无论你说与不说,元就大人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只是这话能让他更快的决定罢了。好了,我去修炼了。”

“哦,知道了。”隆丰广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藤元之前都说了些什么,但好些话又都不记得了。

后庭的小道场又传来了呼呼的竹刀风声,还夹杂着不时的叫喝声。

第二天,隆丰侍奉在毛利元就身边时,又见他愁眉不展,一向温文尔雅的元就大人变得怨妇一般,实在是隆丰广义不能接受的。接着一个话茬儿,他终于说出口了:“大人刚刚在又打川智用志道广良,奇兵打败武田家督,还有何事能难住大人。”

毛利元就颇为惊讶:“广义,是谁教你说这话的?”

隆丰广义想到死去的藤甲先生和身负委屈的藤元,连忙否认:“并无他人教给我说什么,只是觉得大人一向深谋远虑,不是目光短浅的我等可以比拟。”

毛利元就面上的愁云竟然真的散开了,大有深意道:“对了,我听说藤甲先生之子被你收了义子,还混出了个疯魔次郎的称号,你也不与我说一声,他最近还好吗?”

“都是市井胡说的,并无此事,所以没有向大人提起。”

元就点头笑道:“倒是我信谣传谣了,呵呵。对了,过几日,我有几个伊贺的朋友要来,到时我会请他去拜访你们,顺便看看那孩子究竟适合修习哪些流派的刀法剑术,你们也可以相互交流一下。”

隆丰广义连忙行礼:“如此甚好,我代藤元谢过大人。”

元就心情大好:“不用道谢了,我答应过藤甲先生的。是叫做藤元啊,好名字啊,不知与飞鸟时代的贵族姓氏有什么关系,呵呵。”

没过几天,毛利家正式对外宣布,将要迎娶吉田国经的女儿美伊,这一桩大喜事使得吉田郡山城都变得热闹非凡,但所有人心中也都有着疑惑,不知大内家与尼子家会不会有所举动。

藤元并不会过多的在意这些事情,眼下的他,迎来了自己的一次重要时刻。

当隆丰广义告诉他有忍者上门时,他还真是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的父亲被蒙面忍者所害,如今来为自己看根骨的竟然又是一位忍者,一向冷静的他终于有些焦躁起来。

那一夜,伊贺宝山腆着大肚子敲开隆丰府的大门时,藤元远远便看见了,那高大肥胖的光头和尚相貌与他心中的忍者相差太多了。如果不是隆丰广义的确定,藤元都会误以为对方是前来化斋的某寺游走僧。

按照隆丰广义的安排,藤元就在小道场等候,他与伊贺宝山寒暄后会直接赶过来,让伊贺宝山亲自为观察根骨悟性。

藤元跪坐在道场等待着,直到听到隆丰广义与那伊贺宝山的攀谈声,这才起身,静静的站在道场门前望着他们。双方之间还有约五十米的距离,大和尚突然从背后扔出一个竹筐大小的暗红色的包袱,风一般的速度冲向藤元!

藤元眼看那团包袱到了眼前,急忙闪身后退,一把扯过手边的竹刀,双手紧紧攥刀柄,急剧了全部力量,对着那包袱就是一记狠狠的纵劈!

那团暗红色包袱中竟然伸出一柄小太刀长短的竹刀,横着迎上了藤元的力劈!只听得“啪”的声响,小太刀直接被劈得脱离了掌控,掉落在地板上。暗红包袱顺势落在道场的地板上,仿佛是有着巨大弹性,倏地弹跳到一旁,整个延展开来,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眉清目秀,一脸的笑意。她面上有些痛苦神色,朝着藤元吐了吐舌头,同时紧紧的握着那持握小太刀的右手,显然被震得有些受不住了。

这一合的突袭瞬间开始结束,直到两人分开,隆丰广义与那胖和尚才刚刚走到道场门口。

大和尚笑呵呵的看着小姑娘:“娜娜,还不见礼?”

小姑娘揉着右手虎口,躲到了大和尚的身后,朝着藤元叫道:“是宝山老师让我攻击你的,不能怪我哦,我叫伊贺娜娜。”

大和尚两指夹住娜娜的鼻子,轻轻一扯道:“你这个小叛徒,为了个小帅哥就背叛老师我啦?”

隆丰广义感觉打圆场:“藤元,还不过来见礼,这位是伊贺家的中忍大人伊贺宝山和他的爱徒伊贺娜娜。”

藤元没有笑,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知道伊贺的名气,也知道中忍的高度,这几乎是伊贺甲贺在外执行任务的能力最强者了。只是他依然不能动,他不知道这位前来考核自己的中忍会不会还有其他花样。同样作为武者,忍者可没有武士那样的光明磊落和忠义观念。

宝山大和尚爽朗的笑着,看向藤元的眼中满是欣赏:“好,很好,至少这份心性和警惕,足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忍者。”

“伊贺大人谬赞了。”藤元道:“闭门造车,班门弄斧了。”

宝山和尚走到藤元身前,探掌抓住了他的锁骨,顺着肩头手臂直摸到手掌,接着将他转过身去,伸出手指点按在其背部多处肌肉与骨缝,又顺着胯骨外围摸下去,两只腿部直至脚踝足弓。

隆丰广义望着宝山和尚那纠结的表情,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藤元转回身来,也看出了宝山和尚的为难,淡淡道:“大师但说无妨。”

众人盘坐道场中央,宝山和尚沉吟了片刻道:“这位施主根骨奇特的紧。摸你本命骨,全部是聚缩之相,显然是‘智谋集中而筋骨难开’,与练武之事毫无瓜葛。坦白说,小施主并不是练武的材料,而是那仿佛积攒了几生几世的智谋于一起的天谋之相。”

讲到此处,大和尚自己又沉吟起来,半响又缓缓道:“但奇特的是,小施主的周身大部分筋脉肉骨却与根骨的表象大不相同,这虽然平庸的身躯竟然隐隐有挣脱命运的迹象,尤其是手臂腿脚及腰腹,这几处的血脉流速显示着再造速度大大加快,你的身体机制定然是被高人以高明之法强制提升了。如若不然,以你个人的修炼,是决然受不了这种强度的痛苦。”

听到此处,隆丰广义猛然想起这小道场时不时传来的叫喝声音!难道,那并不是藤元兴奋的叫喊,而是疼痛的发泄!!?想到此处,一向面不改色的隆丰面上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抽动。这个孩子竟然一直以来都在忍受这样的非人能忍受得了的痛苦,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至尊至强的武道!

“我的武道就是至尊至强!!……”

藤元的话仿佛又在隆丰广义的耳边响起,只是这一次,竟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使得隆丰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它。真的是这武道的力量在支撑着他吗?这至尊至强的梦想是几乎每个武者都有的,为何单单只给了他力量?难道只是因为他敢于将这至尊至强大声说出吗?

隆丰的思路突然被宝山和尚的话打断:“以老衲的看法,即便小施主有高人相助,继续改筋换脉,恐怕小施主也只是能将这身体机能提升到比常人好一些罢了,终究无法成为武者世界里的强者。”

宝山和尚叹了口气:“可惜了你的毅力,如果你愿意,我倒是愿意举荐你到我伊贺家做忍者智囊,刀枪剑法可随你学习,只是无法保证达到一定高度。不过凭着施主的智谋根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我伊贺历史上最年轻的上忍。”

隆丰广义自然知道藤元的智谋,岂能容忍伊贺家随意诱引,当即开口道:“多谢大师美意。至于智谋上忍之位,藤元岂能担当,他终究只是个痴迷剑道的乡下孩子罢了,多谢大师美意。”

藤元转眼看向了娜娜,轻声道:“大师口中的优秀良才应该是娜娜这般吧,我们年龄相当,在一回合的攻防中,我并没有落败。”

娜娜皱了皱鼻子:“哼,那是老师让我手下留情了,却不想你竟用尽蛮力,市井所传你是疯魔次郎果然是有些道理的,什么都不懂。”

宝山和尚歉意道:“摸骨之事本做不得准的,许是老衲看错也是可能的。既然小施主中意的是剑道,便由娜娜的剑术来领教一下施主的剑道吧。这一次是真正的比试了,没有留手的,小施主留意了。”

藤元目光沉稳:“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