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战

饶是甲贺朝信老谋深算也绝想不到,在两位特忍和五位上忍、中忍的监视下,藤原小次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胖瘦二忍带着其他忍者气急败坏地在伊势的深山密林里翻找着,而藤原小次郎却早已到了美浓,正在稻叶山城的织田府邸等待织田信长的召见。

侍人将藤原小次郎带到了偏厅,他端正跪坐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樟子纸的拉门敞开着,院子里有一株长得极好的樱树,花期已过,满树辛翠的叶子隐在夜色下,伞盖一般铺藤田阁老着。从池塘边弯出两条碎石小径,迂回着通向廊前,稍远处有闪耀的灯火和晃动的人影,更显得此处仿佛被孤立出去一般的清冷寂寥。

远处正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马嘶人喝,带动着整个府邸都沸腾起来,正是每日视察军营的织田信长回来了。一阵快速又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伴着铠甲走动间“嚓嚓”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响起,来者步幅极大,几息之间已是来到了近前。

只是隔着一道纸门,藤原小次郎忽然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虽然他早已不惧区区虎狼之威,但是此刻就像他当年第一次面对那只吊睛猛虎时一样,竟是一动也不能动地僵在原地。

那年他刚刚被迫离开隆丰广义流浪于安艺国境内,时值隆冬大雪封山,年方十岁的藤原小次郎在茫茫深山里艰难地跋涉着,就在他饥寒交加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看到了那只吊睛白虎。

藤原小次郎永远忘不了被那样一双充满冷漠与杀戮的黄玉色双瞳盯住的感觉,森然残忍,只有对鲜血的贪婪,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那一次的遭遇给藤原小次郎的后背留下了一道长达二十公分,几乎撕裂他整个背部的伤疤,如果不是被冒雪出来打猎的猎户所救,世上早已没有藤原小次郎这个人,饶是如此,他也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捡回了一条命。

藤原小次郎知道纸门之后的人必然是天下霸主织田信长,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一跃而起拔刀戒备的冲动,双手成拳撑在腿上,手背的血管几乎要爆裂出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藤原小次郎的骚动,门外之人气势一收,随着纸门缓缓拉开,正是人称“第六天魔王”的织田信长。

此时的织田信长正值壮年,方正的国字脸上浓眉豹眼,虎目之中精光湛然,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薄唇上两撇修得极为精致的八字胡,意外将冷峻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

织田信长并未将跪坐一旁的藤原小次郎看在眼里,只是任由下人服侍着褪去了铠甲,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

将一旁站立的侍人手中捧着的佩刀拿在手里,织田信长转身向院子走去,丢下了一句话:“来,同我打一场。”

织田信长随意地站着,将他那名动天下的绝世名刀宗三左文字抽出刀鞘。这柄斩杀今川义元后缴获的宝刀曾被长谷川桥介改造过,弯月一般线条流畅的刀身在月色下泛着细碎的星芒,刀锋清冽似水,隐隐有蜂鸣声传来。织田信长右手执刀松松地指向地面,左手扶着腰间系带,全身空门大开,就这么站立着面对藤原小次郎。

獠牙仿佛感应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想要一拼高下的渴求带动着整个刀身不停跳跃颤抖着。藤原小次郎浑身燥热难当,一股勇者追求至强不惜性命的热血在身体里涌动着,叫嚣着,此刻他已经忘了眼前的人是剑指天下、名动八方的霸主,而仅仅只是一个实力深不可测,想要与之一战的对手。

织田信长见藤原小次郎走到院子中,他身体未动,只是斜指地面的刀身略微向上一挑,整个人的感觉就变了。

那是一股冲天而起霸绝天下的霸气,带着睥睨世人的骄傲汹汹而来,全身大开的空门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杀招,一步踏错就是地狱无路、鬼门有关。

藤原小次郎神色凝重起来,他左手反握,单手执刀横在身前,竟是摆出了“万流归宗”的绝对防御架势,尚未出招就已被逼迫到了使用最强防御的地步,不管是小田孝朝还是伊东一刀斋景久都不曾做得到。

织田信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手中的刀势就要转变。

藤原小次郎看见织田信长的不屑,一股被羞辱的愤怒直上心头。想他十岁孤身流浪,为追求武道至尊至强历尽生死磨难,何曾有过一份迟疑、半步退却,如今只是一个未出的招式,就让他心生怯意,如若突破不了必将成为他的心魔,那他的武道一途也就止步于此,从此成为废人了。

不过一死,何惧之有!

藤原小次郎刀势一变,膝盖微微弯曲,上身缓缓下伏,左手将獠牙交与右手,轻触地面,右臂上举反握獠牙,刀锋几乎贴住手臂,右脚脚尖倏的猛蹬地面,手中獠牙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自下而上出刀。

霸刀!

出手便是最强一击,带着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气势直冲而去。如果说织田信长的刀势是霸,是傲,藤原小次郎就是“狂”,无视权势、不畏生死,只求淋漓畅快的“狂”

织田信长眼中闪过一抹激赏,他手腕略一翻转,不见他起手举刀,刀身已是自上而下劈了下来。

“呛啷啷。”一连串脆响爆起,两把绝世名刀刀刃相交,擦起一片耀眼火花。

织田信长不待刀式去老,将宗三左文字压住獠牙,借势向外一荡,随即刀刃横切,划出一条弧线直奔藤原小次郎咽喉而去。

藤原小次郎只觉仿佛有千钧之力从獠牙传至右手臂,刀锋轻易被荡向一侧,整个前身空门大开,身体也随之前冲,竟像是自己将咽喉要害送到信长刀前一样。

生死关头藤原小次郎不急反静,他借着前冲的架势,以左前半脚掌为轴,顺着獠牙被荡开的方向转身,将整个后背朝向织田信长,右手獠牙向怀中收刀斜劈,直奔织田信长的后背而去,竟是以命搏命不惜两败俱伤的打法。

“哈哈哈哈。”织田信长回手抽刀后撤,封住藤原小次郎的招式将他推了出去,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快意豪迈的笑声。

“好,好!不愧是疯魔小次郎,果然够狂,够疯!”

织田信长大笑着走回偏厅,将宗三左文字交给使者拿去好生安放。藤原小次郎这才惊觉自己背后已是被冷汗浸透,内衬的衣服正紧紧黏在脊背上。

织田信长从未正式拜师学武过,他的招式都是自己领悟创造,有时甚至是心意所至,招式即出。他的刀势霸道刚烈,刀道却是诡谲刁钻,即使是他麾下号称“勇猛第一、长胜不败”的柴田胜家,也难以在他手下撑过三招。藤原小次郎这一切磋之后,方才知道织田信长能收服柴田胜家、羽柴秀吉这一众高手,绝非浪得虚名。

织田信长盘膝坐在矮几前,立时有侍人奉上温好的毛巾为他净脸,几上有备好的酒水茶点。织田信长从不耐烦学那些贵族,品酒还要用小碟细盏,还得长袖遮面,小家子气得很,所以几上是两只盛满烈酒的碗。

示意藤原小次郎上前坐下,织田信长先端起一碗酒一仰而尽,藤原小次郎毫不怯懦,同样将另一碗酒干得一滴不剩。

一番切磋下来,两人已是生了惺惺相惜之心,尽管藤原小次郎并非真心归顺织田信长,也不禁为他冠绝天下的风采气概折服了几分。

织田信长饮尽了酒,盯住藤原小次郎缓缓说道:“现在说吧,你来见我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