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投名状

藤原小次郎早知信长必然有此一问,心下并不慌藤田阁老。织田信长虽然年少时被称为“尾藤田阁老的大傻瓜”但不代表他真的愚顽痴傻,反而他是个机智百变、城府极深的人,对这样的人不能说谎也不能全抛一片心,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才不至于引起猜忌怀疑。

“信长公,甲贺朝信挟持了在下的爱人伊贺娜娜,逼迫在下为其所用。在下虽不才,好歹也是被人赐了个‘疯魔’的称号,甲贺朝信不过是信长公的棋子走卒,在下怎肯为走卒所驱使。今日在下亲身领略了信长公的风采,更是深为信长公的武功技艺所折服,只求能在信长公鞍前马后随侍左右,在下于愿已足。”

织田信长指尖敲打着矮几,鼻腔里拖出长长的一声“嗯”,只是紧盯着藤原小次郎的眼睛,并未有所表示。

藤原小次郎坦然回望,不卑不亢,眼神并不闪躲。织田信长在心底暗暗点头,这小子敢与我对视良久,倒是有几分胆气。

“听甲贺朝信说,上杉谦信曾厚礼相待与你,几分恳切挽留,都被你拒绝了。你可知他有‘越后之龙’‘军神’的美称,更以行侠仗义、宽厚仁义著称于世,这样的明主你都不为所动,只是为了甲贺朝信的逼迫就投身于我吗?”

织田信长说道最后,话语中已是隐含凛冽的杀意,要靠手下走卒的逼迫才能引得人才来投,这对他织田信长而言是极大的侮辱和蔑视。

周围侍候的下人们早被织田信长浑身迸发的杀意吓得体酥腿软,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藤原小次郎却神色坦然依旧,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见一丝颤抖。

“在下并非藐视信长公。当年在下以追求武道至强至尊为目标,年方十岁便流浪于安艺国内,孤身修炼历尽生死,眼见天下苍生受战火侵扰,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只可惜在下孤身一人,无力拯救万民于水火。上杉家主虽宅心仁厚,却并不适合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偏安一隅也并非在下所追求。”

“信长公虽然以行事狠辣、手段残忍为世人所惧怕,更火烧比睿山被称为‘第六天魔王’,但是您提出的‘天下布武’却让在下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能够天下一统,不再有战火杀戮,将会是怎样一番盛世光景,在下真的很想亲眼看上一看。”

“原本在下还在犹豫,毕竟追求武道至尊至强是在下从小到大的梦想和前进的动力,但是甲贺朝信挟持了娜娜,却反而坚定了在下投奔信长公的决心。如果注定不能独善其身,那也绝不屈就,信长公是天命所归,天下大势所趋,也只有信长公才当得起在下的一声‘主公’!”

藤原小次郎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卑微,也不桀骜,并没有刻意奉迎织田信长,但却也真真实实捧了他一把。

织田信长听到这里,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抽出腰间折扇在手心敲了敲,又说道:“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出来吧。”

藤原小次郎这才一改方才的诚恳严肃,略略放开了些,涎笑着说:“到底瞒不过信长公,在下也不矫情了,还望信长公能令甲贺朝信放了在下的爱人,娜娜于他已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却是在下倾心所爱之人,断不希望她再受囚禁之苦。信长公心在天下,在下却还是儿女情长了些,惭愧,惭愧。”

织田信长摸了摸八字胡,眉头一皱说道:“男儿大丈夫当志在四方,沉溺于温柔乡只能毁了你的心志,你这样贪恋情爱,还谈何追求武道至尊至强,哪个站在巅峰的人不是一身孤绝,舍得放下才能登顶至高峰,睥睨人间。”

这一番话倒是织田信长的肺腑之言,他虽然娶了斋藤道三的女儿,号称美艳无双的斋藤归蝶为正室,但只是为了稳固实力得到美浓,并未对其有一星半点怜爱之心。其他侧室虽然也是宠爱,但并未放纵忘情,对他来说,只有成为天下人,一统天下,才是心之所向。

藤原小次郎微微一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道;“在下知道信长公并不需要只会夸夸其谈、满口空言的人,在下愿助信长公拿下二条城、槙岛城作为投名状,不知信长公意下如何?”

织田信长虎目中精光一闪却并未出声。

织田信长扶持足利义昭上台,就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足利义昭作为自己的傀儡,然而足利义昭并不甘心就此为人所摆布,暗地联络各地大名准备讨伐织田信长。

一些早已蠢蠢欲动的势力趁此机会纷纷响应足利义昭号召,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武田信玄、本愿寺领导的一向宗徒、纪伊的杂贺党、毛利辉元以及六角、三好等,这些曾被信长扫荡过侥幸残余下的势力互相媾和,从地理上几乎对信长形成了全方位的包围网。这些势力有的原本与织田家交好,有的彼此之间矛盾重重,甚至还有的是死敌,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却因为织田信长这个共同的威胁,将他们拼凑到了一起。一时间信长周边的大名里,就只剩下盟友德川家康继续坚定地支持着他。

面对这种局面,尽管织田军全力反抗,还是连吃败仗损失惨重。织田信长无奈之下率兵包围了新御所,放言威胁要用火攻,正亲町天皇唯恐火势蔓延祸及皇宫,派出使者调停议和,要求当时僵守在比睿山的织田军与足利等盟军双方休战撤军,朝仓义景考虑到入冬以后至越前的归路将被大雪遮断,同意暂时休战,信长才因比得以摆脱窘境。随后不久武田信玄病死,武田军返回了甲斐,朝仓军也突然撤回了越前,信长包围网因为各种利益而逐渐消失,这才给了织田信长撤兵重整、休养生息的机会。

足利义昭讨伐织田信长不成,便撤回了二条城,龟缩在京都等待时机。

对待背叛者织田信长一向是冷血残忍的,这一次讨伐事件让他几乎动摇了他的根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足利义昭。

织田信长并没有因为藤原小次郎只是个流浪武士的身份就看轻他,当年他自己也被称作“尾藤田阁老的大傻瓜”,连生身母亲都舍弃他,意图帮着他的弟弟谋取家主的位置,如今怎么样,自己还不是走到了万人之巅,手握霸权睥睨人间。“不以出身论英雄”,这是织田信长一直都推崇的信条。

“你说愿助我拿下二条城、槙岛城作为投名状,不知你哪里来的自信,你可知这话一出口就是立下了军令状,说得出做不到在我织田信长这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织田信长虽不曾看轻藤原小次郎,却也存了几分试探之意。

“信长公现在在美浓按兵不动,一是大军新战需要休养生息,二恐怕是意欲发兵出师无名吧。足利义昭虽然发兵讨伐信长公,却也可以说只是一时智昏错手,而信长公若是讨伐回去,却是以下犯上,名不正言不顺。信长公虽不惧天下人的流言,终归还是不妥。信长公愿与可在下一赌,足利义昭会再度对您兴兵讨伐?”

织田信长嘴角一撇,不以为然的说:“武田信玄已死,足利义昭最大的依凭已经不存在了,他就是再无能,也不至于看不清形势。”

“在下并不这么认为。”藤原小次郎正色道:“武田信玄的死讯并没有被公开,武田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陷入被动的泥沼中。信长公您能得知武田信玄的死讯,是因为有甲贺忍者潜入刺探得来的。足利义昭受制于人的时候,做不到隐忍不发,羽翼未丰就急于脱离信长公的掌控,这说明他对时局的把握和时机的判断还都未够火候。这一次信长公被各地大名联军围困,险些被逼入绝境,若不是天皇调停,后果难说。这就必然给足利义昭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信长公您现在势弱,绝不能让您喘息过来,而他对武田信玄太过盲目的信任依赖,连为何武田军突然撤回甲斐都没有探问过,怎么会知道武田信玄已经死了呢。”

“你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足利义昭再昏庸无能,也不连至于武田信玄这么久还按兵不动都不去探问一下。甲贺虽然听我调遣,伊贺却是并不受我掌控,一旦足利义昭派遣使者,或者雇佣伊贺忍者,得知自己最大的依凭武田信玄已死,必然会龟缩二条城再不出来。”

织田信长神色未变,语气却是有了一丝松动。

“信长公,伊贺虽然不受您掌控,但是甲贺与伊贺可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啊。若是您下令甲贺朝信,不惜一切代价拖住伊贺,伊贺宝山那个老和尚虽然嗜财如命,但也不能置伊贺的生死存亡于不顾,自顾不暇之时,谁还有余力去分心足利义昭的命令。没有了伊贺忍者的帮助,足利义昭想从武田家探听到真正的情况,即使以他幕府大将军的身份只怕也是枉然。”

藤原小次郎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织田信长的表情变化,他略微顿了顿,又说道:“欲取二条城,必先渡琵琶湖。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信长公想必早已派人开始修造战舰了。还请信长公命下人将修造的进度加快,在下敢断言,三个月之内足利义昭必然会再度兴兵来讨,到时候信长公的战舰出阵,必然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信长公若是不信,在下愿在此立下军令状,三个月之内足利义昭不发兵,在下便自裁以谢罪!”

藤原小次郎一番铿锵有力的话终于让织田信长动容,他一拍桌子大喝道:“好,就依你所言,三月之内若不见分晓,你就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