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涌

二条城、足利将军府

室町幕府大将军足利义昭高高端坐在上首主坐上,面色阴沉地盯着跪在下方的情报头子小早川亮介。

“武田信玄那边究竟怎么样了,还没有确定何时再与本将军联手出兵吗?”

“禀大将军,武田信玄称病不出,大小事情均交给其子武田信赖暂理。那武田信赖借口老父身有伤病,需要卧床静养,但已留出话来,但凡大将军吩咐,武田家讨伐织田信长义不容辞,只是时机未到,还需耐心等待些时日。”

小早川亮介趴伏在地上,光光的脑门紧贴着地面,泛着一层油腻的光。

他派出的使者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别说武田信玄,连武田信赖的面都没有见到,更别说还有什么交代的话语。自己暗中派出的探子去刺探武田家的虚实,均是有去无回。有心寻求伊贺忍者的帮助,却听说伊贺、甲贺又爆发了生死之战,已是自顾不暇。足利义昭此刻已是犹如困兽一般,他怎么敢说出真话,在这个时候轻捻虎须。

“时机未到?再等下去织田信长就要恢复元气了!难不成要等到他再度兵强马壮才叫时机到了?真不知道武田信玄这个老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眼看着消灭织田信长最好的时机就在眼前,他却突然撤兵回了甲斐,难不成一个美浓还饱不了他的胃口!”

足利义昭果然暴怒,摔了手中的折扇,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回踱着步。下方跪坐的家臣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大将军的怒火所波及。

“传我的令,立刻开始整顿大军,命细川藤孝从旁策应,十日后发兵美浓!”

足利义昭的一番话让下臣们一阵惊慌,纷纷劝阻道:“将军三思啊。”

“将军,切不可冒进啊,武田信玄按兵不动,我们独力难撑啊!”

“将军,织田信长元气大伤,并非三五月能缓和得过来,还是再等等武田家的消息不迟啊。”

“将军……”

下臣们的七嘴八舌搅得足利义昭肝火更旺,愈发觉得如果不马上出兵就是对织田信长的示弱,已经作为傀儡被织田信长摆布了太久,他怎么肯轻易放弃就在眼前的机会。

“都住口!本将军心意已决,我就不信武田信玄那老家伙看着本将军出兵会无动于衷,且不说有盟约在,就是以本将军的威仪,还号令不动他区区一个大名吗!”

足利义昭一挥宽大的袍袖,气冲冲地向着后庭休憩室走去,身边随侍的侍者急忙迈着小碎步尾随其后。留在原地的下臣们神色不一,有的脸色铁青,有的浑身瘫软,有的仰天长叹,各自在心底打起了小算盘。

7月3日,足利义昭再次兴兵,打出讨伐织田信长的棋子。留伊势贞兴,三渊藤英据守二条城,自己移驾前往槙岛城。

消息传来,织田信长再度召见了藤原小次郎。

依旧是第一次见面的偏厅,织田信长穿着舒适的常服坐在矮几后,笑容满面的对藤原小次郎说:“真如先生所料,足利义昭得不到武田信玄的回应,又不忍放弃这个一举歼灭我的机会,竟是想仗着将军和盟友的双重身份迫使武田家出兵协助,可怜他怎么知道武田信玄这个盟友他是再也等不到了。”

藤原小次郎微微一笑,足利义昭的反应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发兵只是迟早,他等得太久,早已耐性尽失了。

“不知信长公的战舰修造得如何,兵贵神速,足利义昭已经出兵,我们的时机也到了。”

藤原小次郎并不顺着织田信长的话语往自己身上揽功,反而转开了话题。

“从佐和山城传来消息,战舰再有两日便能完工。从战舰开始修造的那天起,佐和山城就是许进不许出,胆敢泄露一丝战舰在造的消息的人,均斩首连坐,没有了伊贺忍者的协助,只凭那些三脚猫的探子,他足利义昭就是瞎子、聋子,待我战舰出航之日,就是他兵败如山倒之时。”

织田信长意气满满,事态在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一步步发展着,陆路有柴田胜家,水路有羽柴秀吉,休憩一新的织田军士个个如狼似虎摩拳擦掌,正等着他织田信长一声令下,长刀所向,横扫人间。

藤原小次郎将作为织田信长的近侍,一起参加攻打二条城的战斗,而织田军水路的主将正是猴子羽柴秀吉。

7月5日,战舰终于建造完毕,随着这个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足利义昭的家臣—细川藤孝。

细川藤孝是幕府奉公众三渊晴员的长子,早年曾侍奉室町幕府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期间松永久秀与三好一党互相勾结密谋害死了将军义辉,是细川藤孝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被软禁的义辉之弟足利义昭。

两人先一路逃亡,藏匿于六角氏家臣和田惟政家中躲避松永等人的追杀,又一同前往越前投靠朝仓义景,以求得借助朝仓义景的实力帮助足利义辉上洛,但是朝仓义景并不看好落魄流亡的足利义昭,根本没有理会理会足利义昭想要上洛的意愿,只是客气地将二人安置在府中,便不再理会。

就在细川藤孝与足利义昭万般无奈无计可施的时候,明智光秀找上了他们,推荐了当时已声名鹊起、势力扩藤田阁老极快的织田信长。

通过明智光秀的引导,细川藤孝和足利义昭得以接近并投靠了织田信长,后者以其强悍的实力为靠,侍奉义昭上洛,使足利义昭正式成为室町幕府的第十五代大将军,但是也从此开始了他的傀儡之路。

在此之前,细川藤孝转战大和、摂津两国,足利义昭成功当上第十五代将军后感念其救命之恩和护主之心,委任细川藤孝担任山城胜龙寺城城主。细川藤孝以足利义昭家臣的身份,一并侍奉织田信长,同时侍奉二主。

此前第一次信长包围网形成的时候,细川藤孝明哲保身,并没有盲目跟随足利义昭及武田信玄、三好三人众、浅井长政、朝仓义景、石山本愿寺等势力,在一众人等对织田信长围追堵截的时候,他摇旗呐喊,出兵不出力,甚至多次故意将缜密的包围圈留出一丝缺口,暗地里协助织田信长度过了几次危机。

足利义昭决定再次发兵讨伐织田信长的时候,细川藤孝也曾上书劝诫,请求足利义昭不要在情况未明之时冲动行事,武田家的按兵不动已经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然而足利义昭已经被急于歼灭织田信长的欲望冲昏了头脑,不仅驳回了细川藤孝的上书,更将其一顿痛斥责骂,称其怯懦胆小、畏战如虎,丢尽了其父三渊晴员的脸面。

细川藤孝接到足利义昭的斥书之后,一言不发进了书房,房中烛火直燃了三天三夜。三日之后细川藤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神色憔悴了许多,鬓角的发丝也斑白过半。他长叹一声道:“我虽不想辜负足利将军,却不能坐视我细川家数代基业心血毁于其手,织田信长为天下人已是大势所趋,阻碍不得了。”

一语言罢,细川藤孝命家臣整点军备,斩杀了足利义昭派来的使者,正式与足利义昭决裂,投奔织田信长去了。

织田信长得知细川藤孝来投,大喜过望。细川其人允文允武,有勇有谋,不仅精通和歌和茶道,更是能开疆拓土征战沙场的猛士,又兼之慧眼独具,对时局的把握相当精准,大战之前能得将如此,怎能不让织田信长欣喜若狂。

尽管大战在即,织田信长仍然为细川藤孝大摆筵席,设下接风宴,只是以清茶代替烈酒。出征之前禁酒是死令,即使以他家主的身份也不能违背。

细川藤孝的离去给足利义昭的心里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他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生怕会动摇了自己出兵到底的决心,只能通过发文天下,将细川藤孝斥为卖主求荣的奸臣逆贼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

细川藤孝并未将足利义昭发布天下的斥文放在心上,织田信长将手中的山城长冈城赐予他,改姓长冈,并给他派下了第一个任务,那就是协助织田信忠和明智光秀一起进攻山城淀城。

不用与昔日旧主足利义昭直接对阵,让细川藤孝暗地松了一口气,想起足利义昭已经命定的结局,他的心里微微泛起了一丝黯然,却很快被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