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请降

且不提二条城内众人心思各异,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织田信长一反常态的按兵不动,让所有急于以鲜血宣泄内心欲望的士兵们疑惑不已,只是严苛残酷的军纪让他们不敢交头接耳,只能继续手执刀枪严阵以待。

羽柴秀吉从自己的将船上下来,乘坐小船来到了织田信长的主将船,他盲目地崇拜着自己的主公,对他来说织田信长就是他要终身侍奉的神。

“主公,什么时候攻城,我手下那帮兔崽子们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呢。”羽柴秀吉即使做到领兵大将,也还是改不掉那身农民出身的习性,讲话总是带着一丝匪气,也就是柴田胜家能跟他说上两句,其他的将领都是表面恭敬,背地里不知怎么鄙夷呢。

“猴子,你这身急躁冲动的脾气说了多少次都不知道改,看着挺诡计百出的人,怎么还是时不时的犯糊涂。”

织田信长冷冷训斥道,每次他一上战场的时候,那股浓浓的血煞之气就无法控制地发散出来,整个人比平时要阴冷残酷上三分。

羽柴秀吉被这么一训斥,立即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吧了起来,低垂着头,佝偻着背,越发显得猥琐不堪起来。

织田信长因为幼年期经常混迹于市井民间,整日也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同样出身市井的羽柴秀吉就特别对织田信长的口味,加上他人也确实急智百出,剑走偏锋,能得到织田信长的重用也不奇怪。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的气氛,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而织田信长迟迟不下令攻城的举动,也让双方武将都摸不透这个以魔王之名著称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时间也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太阳已从初升走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气温的攀升更加剧了那种焦躁和不安的情绪。

七月的二条城虽然有着琵琶湖湿润的空气调节气温,却依旧酷热难当,蒸腾的暑气让全身戎装戒备森严的士兵们慢慢开始无法忍耐。

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严丝密和的头盔和战甲中渗了出来,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淋淋的,泛着酸味的汗碱板结在衣领上,磨着脖子火辣辣地疼。因为干渴而开裂的嘴唇泛着干枯的死皮,偶尔有流下的汗珠滑进嘴里,就是满嘴苦涩的咸味。

织田信长依旧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岿然如山,仿佛酷热的天气和毒辣的阳光都不能影响他分毫。这样一尊凛然生威的人像看在织田大军每个士兵的眼里,奇异地安抚了他们心中躁动不安的那只猛兽。

士兵眼中的疯狂嗜血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漠视一切的冷漠和残酷。整个军队的气势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野蛮和疯狂,而是真真正正的肃杀之气,那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寒气息似乎连周围的气温都下降了几度。

藤原小次郎感受着周围的变化,暗暗心惊,这就是魔王军队真正的实力吗,已经没有了一丝人类气息的军团,活生生像是刚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将眼前的二条城一举摧毁、片瓦不留。

傍晚时分,一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的二条城守城士兵崩溃了,他疯狂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奔向柴田胜家摆开的战阵。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第三个,无数精神早已不堪重负的二条城守城士兵无视上级武将的呵斥,无视督军挥舞起夺命的砍刀,疯狂地冲向敌人的阵地。

柴田胜家横刀立马,站在战阵的最前方,眯着眼睛看向冲过来的士兵们。织田信长没有发出攻城的命令,大军就不能从原地挪动一步,但是对于来犯的敌人却没有说过不能采取行动,他的长刀渴望鲜血已经渴望了很久,也是时候活动一下筋骨了

示意弓箭手将冲过来的士兵全部放过警戒线,柴田胜家一磕马腹,右手执刀横在身后猛冲过去。

黑色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着冲过来的人群飞奔,柴田胜家犹如虎入羊群,手中刀光一闪,就是几道血光冲天而起,大好头颅抛落尘埃。

血腥的场景更刺激得已经疯狂的士兵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努力睁大的眼角居然流出血泪来,翕藤田阁老的鼻翼喷着粗重的气息,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想要在柴田胜家的身上留下一道伤痕,竟然是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

柴田胜家在马上如穿花蝴蝶一般左右穿插,每一次挥刀都会收割掉几条生命,玄色的铠甲具足被喷溅的热血涂成了鲜红色,他整个人愤怒狰狞的面容配上浑身浴血的模样,让所有观战的人都不寒而栗。

常胜将军柴田胜家,果然不愧是“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麾下勇武第一的猛将。不过瞬息之间,当柴田胜家返回本阵的时候,身后的荒地上除了横七竖八的残尸,再没有一个活人。

柴田胜家的狂霸之气震住了所有的人,包括在城头观战的伊势贞兴,他的心慢慢沉底,这样勇武的猛将率领的大军,就是二条城固若金汤又能坚守多久呢。二条城被围困的消息传不出去,即使被足利义昭将军知道了此时的战况,他又能分出多少兵力来解围。武田家始终按兵不动,其他的同盟势力也是鞭长莫及,难道今天真的就是他伊势贞兴和二条城的穷途末路了吗。

二条城的守军一下子老实了很多,不知是被柴田胜家霸道的杀人手法和气势所震慑,还是已经彻底绝望了。

伊势贞兴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安慰那些更加惶恐不安的武将们,他在快速的思考着,如何才能在这样的绝境中找出一条活路。

暮色渐深,二条城内外都燃起了无数的火把,仿佛是天上的星河散落到了人间,这漫长的一天让每个人的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织田信长在主将船上用过了晚饭,绷了一天的脸也放松了下来,招来羽柴秀吉交代道:“晚上注意随时检查包围圈,不能留下巡逻的漏洞,明天应该就能看到想要的结果了。猴子,别让我失望。”

织田信长说完,径直回了船舱内休息,羽柴秀吉兴奋得一藤田阁老猴脸通红通红的,转身兴冲冲地布置任务去了。

藤原小次郎看着夜色下的湖水出神,织田信长异于平日的作战风格出乎他的意料,从来崇尚绝对的武力,以暴力压制征服所有反对者的织田信长,会选择以势压人的心理战术,绝对会有其他的原因。

二条城被围困的第二日,依旧是大军压境,围而不攻的局面,前一天夜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想要趁着夜色突围而出的士兵和武士被斩杀,一排排血淋淋的头颅带着不甘怨恨的表情摆放在柴田胜家的军阵之前,空洞的眼睛直盯着二条城的方向。

伊势贞兴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没有援兵,也不会再有援兵,织田信长对二条城的势在必得已经像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在逐渐的收紧。

傍晚时分,伊势贞兴召集了所有带有品级的武士将领,人全了之后,三渊藤英带着亲卫将议事的正厅团团围住。

伊势贞兴略微安抚了一下惊慌失措的武将们,随即说道:“本将已决定脱离足利幕府,投诚织田信长,马上将开城请降。诸位都是有识之士,相信‘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并不需要本将来说明。身为武士以身殉主固然节烈,但是足利义昭盲目自大、不听劝谏,这才招来了今日的围城之祸,将你我一并送上了绝路。”

“乱世出枭雄,织田信长称霸之势已成气候,我们又何必逆天而行,不如学那细川藤孝,才是一等一的正确之事。”

伊势贞兴的话得到了大部分武士将领的拥护,他们早在足利义昭决定发兵的时候就暗暗起了相异的心思,如今被伊势贞兴点破,正是求之不得。然而还有一小部分死忠于足利义昭的家臣对伊势贞兴破口大骂,摆出一副鱼死网破宁死不降的架势,不等他们抽出腰间的佩刀,便被一拥而上的亲卫们乱刀剁成了肉泥。

清理了顽固分子后,伊势贞兴又迅速调派手下的武士将属于这部分死忠家臣的士兵来了次大清洗,一时间二条城内鬼哭狼嚎,怨气冲天,从排水道流进护城河的血把整条河都染成了近似于黑的猩红色。

入夜时分,二条城头挂起了一面硕大的白旗,城门轰然洞开,卸除了全身武器铠甲的伊势贞兴和三渊藤英,率领着剩余全部投诚的武士将领们手捧降表,跪伏在城门之外的道路两侧。

从绵延蜿蜒的火把路上,传来一阵极其缓慢的马蹄声,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驮着它的主人从火把下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就是天下人—织田信长。